柳桐镇上无人不晓三娘,也无人不晓张生。一个因绝色无双,一个因貌丑难寻。张生凸晴暴牙,肤黑如土,生就一副夜叉相,众人见是他,耻笑连连。
三娘眼中只有一个张生,视众人如无物,径直走到他面前递上断指。张生趋步上前,接过断指一仰而下。四下立时静如幽林。三娘灿然一笑,艳若桃李,执张生手与众人道:“各位乡邻与天地同证,从今日起,三娘便是张生之妻。”
且说王生那日狼狈而逃,后听家人报得三娘竟与丑怪张生共结连理,自觉颜面尽失,愤懑难平。后又见三娘与张生无比恩爱,更是心有不甘。日久天长,竟心生歹意,花银子买了几个泼皮扮作剪径强人,趁张生出门时将他乱拳打死。
王生得了口信儿,欣喜若狂,连声称好。当晚命家人置些酒菜,喝得烂醉如泥。睡至三更,忽觉阴风阵阵,身上一寒恍然惊醒。朦胧月色中,陡见一利齿猛兽,目灼似火,狰狞非常。
王生醉意全消,汗出如浆,语不成声道:“何……何方妖物?”猛兽血口一张竟吐出人语:“王生,你枉读圣贤书,内存兽心而外施仁义。张生何其无辜,竟遭你暗算!张生本还有阳寿四十载,如今因你横死,你理应还他四十载阳寿。”
王生惊恐已极,汗泪交加,脸上水淋淋一片道:“阳寿如何还得?神兽饶命,神兽饶命!”猛兽道:“你取他人性命便可,如何不能还阳寿?待我吸你四十载精气转投张生,好叫他死而复生。”
往前一纵,巨口獠牙直扑王生。王生嘶声大叫,睁眼一看,原来只是场恶梦。守夜的小厮惊得一跳而起,连忙点起灯烛问出了何事。揭开帐帘一瞧,话头生生梗在喉咙。王生自用衣袖拭满脸冷汗,不满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沏盏茶来。”小厮置若罔闻,颤抖道:“公……公子……”连说三个“你”也没说出下文。
王生心生疑惑,猛然想起梦中猛兽,霎时恶寒遍体。跌跌撞撞下了床,直奔铜镜。明镜里,鬓染秋霜眉沾雪,眼带浊气唇覆蜡。不知何时,鸡皮老叟代了少年郎。王生大叫一声,昏死在地。
醒转后,已日上三竿。家人正挤了帕子帮他擦脸,王生反手捉住家人问:“张生如何?”家人回道:“张生和三娘依旧当庐卖酒,毫发无损。”此话不啻晴天霹雳,直震得王生魂魄不齐。从此,王生精神恍惚,终日自锁于屋内,略有风吹草动,便大呼有妖物直至声嘶力竭。
数月后,府里忽闯进一个和尚。众家人嫌他衣衫褴褛遍体腌臜,一起拿了棍子要赶他出府。不料,眼见棍棒就要挨上和尚,却生生落空,任由和尚一路大笑着直奔入王生房中。王生正缩在角落里,叫和尚一把扯住拖将出来。和尚见他形容枯槁,皱起浓眉道:“好个妖孽,竟敢修吸人精气的邪道!”自怀中掏出一枚药丸,隐泛红光,奇香阵阵。王生吃下后,显见脸上有了生气,眼神渐渐清明。
王老夫人惊为异人,连忙命众奴仆收去棍棒,跪求和尚救王生一命。和尚一口应允,命王生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王生便将夜梦猛兽一事细细告知,却瞒去了谋害张生一段,只道那猛兽要害他。和尚大怒道:“歹毒妖孽,我必打得它灰飞烟灭。”又问王生可还记得那妖兽模样。王生思量了一回,道:“现下想来,依稀是只黑色巨狐。”突然又回想起猛兽伸爪扑过来的一幕,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补道:“它的右爪少了一指。”
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三娘在酒庐越发忙得脱不开身,买过节货物的事儿就落在张生身上。
张生惦记三娘,置完货物便急着回去,却闪出一名老叟拦住去路。老叟作揖道:“张兄,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