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期间,清河城里有两家棺材铺,城东那家是老店,掌柜的叫陈雄;城西那家是新开的,老板姓武,单名也叫雄。武雄原先在邻县做棺材买卖,不知闯了什么祸,逃难到清河,还干老本行。
一开始,陈雄并没把武雄放在眼里,可他没想到,武雄的铺面刚开三个月,自己的生意就冷清了。一打听才知道,武雄有一手绝活:做棺材从不使一根铁钉。他打造的棺材,全部是木齿咬合,死者装进棺材,只要棺盖一封,任你用什么办法都打不开,除非你用斧头把棺材劈开。武雄还放出话来,说用他的棺材,保证死者两年内身体不会腐烂,如发现两年内身体腐烂,他十倍赔偿。
虽然谁也不会真的在两年后开棺看个究竟,但武雄的放话是有底气的—他在清河打造的第一口棺材没有卖,而是在开业那天当着众街坊的面,浸入了店铺后院一个大水池里,并用油漆在吃水线上做了记号。三个月过去了,那口棺材仍然漂在水池里,吃水线以上,连水印都没有。
武雄的这招,陈雄接不住,他做的棺材泡在水里,别说三个月,估计三五天就会进水。陈雄思前想后,决定效仿武雄,做棺材不再用铁钉,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棺材一头大一头小,整体向内有一定弧度,要想密不透气,又不用铁钉,就只能像武雄那样全木齿,整体榫卯。这样一来,每根木头的榫卯都要向内有一定弧度,弧度大了,榫卯合不到一起;弧度小了,又做不成棺材。更难的是,要让棺盖与棺材严丝合缝,陈雄试了多次,不是封不严,就是卡死了封不住。
陈雄努力了几个月,技术始终赶不上武雄。这天上午,他望着冷清的店铺,长叹一声,伸手去摘门头上的匾额,却被一个人拦住了。陈雄低头一看,来人是自己的堂弟陈虎。
提起陈虎,陈雄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虎前些年参加了国军,驻守清河,鬼子占领清河后,陈虎投降成了皇协军,整天跟在鬼子屁股后头清剿八路。此时陈虎现身,陈雄就冷着脸问他有何贵干。
陈虎满脸堆笑地说:“我给哥哥揽下一笔生意,包你渡过难关。”
陈雄哼了一声,说:“给我揽下生意?你不给我下套就烧高香了。”
面对陈雄的讥讽,陈虎似乎并不生气,他说:“我怎么会害你?怎么说我们也是堂兄弟,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一个外地人挤兑吗?”
陈虎的话说到了陈雄心窝里,脸色便有所缓和。陈虎见状,就压低声音说,前段时间皇军攻打二龙山的八路,结果没捞到便宜,死了六七十人。尸体火化后要送回国,皇军想找人做七十个骨灰盒……
“什么,你让我给鬼子做骨灰盒?”陈雄一听是这种生意,顿时火冒三丈,“鬼子在清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让我给他们做骨灰盒,这不是让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吗?”
陈虎没想到陈雄的反应这么激烈,忙说:“不就是骨灰盒吗?皇军每个骨灰盒给四块大洋,比你卖的棺材还贵。”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雄三两下推出店铺,“砰”的关在了门外。陈虎在门外一跺脚,说:“别以为只有你会做,我不信出四块大洋没人做,你就等着关门吧。”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清河城里只有陈雄和武雄两家棺材铺,陈雄不做,陈虎只有去找武雄了。门内的陈雄不由心中一动:倘若武雄禁不住诱惑,答应给鬼子做骨灰盒,那自己就可以制造舆论,让武雄在清河城里呆不下去……
想到这里,陈雄赶紧悄悄尾随在陈虎身后。见陈虎进了武雄的店铺,他便坐在对面一个茶楼里,边喝茶边看动静。片刻过后,只听武雄的店铺传出吵闹声,紧接着,就见陈虎被武雄推了出来。陈虎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拔出盒子炮作势要打,武雄面无惧色,用胸膛抵住枪口,说:“跟在鬼子屁股后头作威作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打鬼子去!”陈虎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怕引发民愤没好果子吃,只好悻悻离去。
这一幕,陈雄在茶楼上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既有对武雄的钦佩,又有如意算盘落空的失落。他结了账,黯然回家,关了店门,呆坐在店堂里,想着祖上的家业在自己手中败落,禁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