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摇了摇头:“不能说,再等几天,我保证痛痛快快地签合同。”
杨总一挥手,后面的人递过来合同,杨总拿起来说:“这样,您先把合同签了,我保证给您几天时间,行不行?”
杨总的话也在理,我一看父亲犹豫了,马上接过合同,劝着父亲签了。等人群散了,我小声抱怨起来,早搬几天和晚搬几天有什么区别呢?我还等着钱发展事业呢。
父亲却在一旁掏出手机来,让我教他怎么拍照。我无可奈何地教着他,真是老小孩儿,就为了给几棵树、几件破衣服拍照留念,值得动这么大的肝火吗?
我原想父亲也是一时较真,回家劝劝也就想开了,没想到,当天晚上父亲竟然把铺盖搬到了窝棚里,说要在这儿守夜,免得那伙人半夜来使坏。
我哭笑不得,网上那些半夜强拆的都是好房子,哪有半夜来强拆一个窝棚的?这都不够汽油钱。可是父亲执拗得很,我还真劝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父亲足不出园,村主任又来劝了几回,都被他拦在了园子外面,不管怎么说就是一句话:再等几天。村主任也找过我,希望我来做工作。我也着急,合同都签了,还较什么劲啊?这钱啊,落到自己手里才踏实啊!
这一天,我正在批作业,手机响了,邻居打来电话,说家里出事了!我的头“轰”的一下,匆匆和同事打了个招呼,骑上电动车,火速回家。
果然,还是那块地的事。这几天,左右邻居的地已经平整出了一片空旷的开阔地,只有我家的小园子立在中间,像座孤岛一样。我赶到的时候,形势已经非常严峻,开发商的推土机就停在地里,杨总和十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小伙子,围在园子入口前,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杨总的嗓门拔得老高:“我不是说话不算话,我给你时间了,可你怎么还不搬呢?你老可得知足,这钱给得不少啊!”
一听杨总发火了,那几个小伙子吵吵嚷嚷着要进园子锯树。父亲回头看了看那些大树,猛然间转过脸来说:“杨总,再给半天时间我就搬!”
杨总的脸板了起来:“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拆吧!”
我一听这话,急忙往前冲,要去保护父亲。可大家谁都没想到,父亲火了,他居然把窝棚里的那把弹弓举了起来,拉得满满的,怒吼了一声:“都不许动,也不许喊!”
父亲的眼睛瞪得溜圆,弹弓拉得满弦,倒把这伙人震住了。我趁机挤进去,劝父亲别冲动,别伤人,有事好商量。父亲却压低了声音说:“你也别喊……你回头看那树上,它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小乌鸦回来反哺了……”
父亲扔下了弹弓,从兜里翻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打开拍照功能,冲着树上拍着。我往树上一看,那棵榕树上的乌鸦巢里,伸出了一只老乌鸦的头,一只年轻的乌鸦正站在巢边,伸出嘴,往老乌鸦嘴里喂着什么。现场安静了下来,杨总的手下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着,有个年轻人眼睛尖,他叫了一声:“那只老乌鸦怎么不睁眼睛?”
杨总“嘘”了一声:“它老了,失明了,小乌鸦回来孝顺它了。你们把拍好的照片传到我的微信上,我要拿它教育儿子。”
等小乌鸦喂完食,父亲放下了手机,眼角已经湿润,他回头对杨总说:“对不起啊,拖了你们好几天。前几天我听到老鸟叫的声音不对劲,发现它快不行了,我知道乌鸦会反哺,它的孩子一定会飞回来的。如果你们把树锯了,那老乌鸦就只能摔死了,它的孩子回来,想孝敬老人也找不着了。”说完,他又看看我,“再晚几天,让它再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杨总回头对手下人说:“记住我的话,老鸟活一天,就不要进这园子!”
等人群散了,我把铺盖搬到车上。我和父亲正往家走,这时手机响了,那个南方的老同学问我,准备什么时候过去入股。
我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父亲,他已经是满头白发了,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起来,我一字一句地说:“再晚几天……”
(题图、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