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嫡
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各地势力中实力最雄厚的。他所驻扎的许城因为汉帝居住,也就成了当时的都城,戒备十分森严。曹操下令,凡是出入城池的人,都要严格检查,谨防奸细。
这一日,一辆马车急匆匆地来到城门前,想要出城。守城的兵士要求出示路条,赶车的男子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哀求守城兵士:“我母亲忽然病重,哥哥出远门不在家,城内医生皆不能治。我听说有神医正在城外给村民治病,我要出城去找神医诊治。开路条的衙门今日不知何故没有开门,事出紧急,请官爷们通融一下吧。”
守门的队长满身酒气,看起来十分强悍。他大声说:“我受主公之命把守城门,没有路条者一律不准进出!”
那书生急得不行,大声道:“人命关天,你怎可如此铁石心肠!”队长大怒:“军令大如天,再敢啰唆,老子先把你关上几天再说!”
书生不管不顾,驾着马车就想往外冲,那队长眉毛倒竖,拔出刀来一刀就砍在了马车车棚上。这时,车棚里传出一个老妇人虚弱的惊叫声,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书生急得翻身下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周围的百姓纷纷发出惊呼声,那时的读书人是很清高的,除非见大夫、公卿,并不轻易行跪拜之礼。可见这书生的确万分焦急。有胆子大的百姓就在一旁帮腔:“军爷,您就行行好,行善积德吧。”
队长却不为所动,高举大刀大喝道,只要那书生敢闯,他就手起刀落,绝不留情。突然,一个百姓高声喊道:“这位先生,我有路條,我去帮你请神医来!”说完,他递上自己的路条,队长核验无误后,放他出去了。
而那书生依旧呆呆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车里的咳嗽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这时,有两辆华丽的马车在城门前停了下来,从马车上分别下来两个公子,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十六七岁,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两人都十分惊讶。那队长看见两人,忙收刀上前施礼。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分别是二公子曹丕和四公子曹植。
曹丕兄弟问清原委后,对视了一眼。这个队长他们是认识的,原是曹操的贴身护卫,曹操上回出去打仗,中了敌人的埋伏,危急时刻,这个护卫拼命保护曹操,受了重伤。曹操感念他的功劳,又知道他的伤会致残,无法再上战场,就让他做了城门的守门队长。此时他满身酒气,正是因为昨晚庆功宴上曹操亲自敬酒,他连喝了十大碗。当时曹操拉着他的衣袖,每指一道伤疤,就命众人陪饮一碗。这固然是曹操的用人之道,但也说明曹操对他的欣赏。
见此情景,曹植忍不住想说话,旁边一个年轻的随从拉了拉他的衣袖,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这个随从正是大才子杨修,他告诉曹植,不可为无谓之人破坏曹操的军令。曹植愣了一下,低头默然不语,递上自己的路条,准备出城。
曹丕看了看那个跪在地上的书生,心中不忍,客气地对那队长说:“队长,事当从权,可否仔细检查一下车辆,让他先出去呢?毕竟是条人命。我听说,今日关防衙门因为主事忽然生病,新主事明日才能到位,因此凡是今天急着开路条的都拿不到,我们这也是拿着昨天开出来的路条才过来的。”
那队长却丝毫不肯通融:“二公子不必多说,主公将令,在下不敢徇私。请二公子、四公子自便吧。”
曹丕被顶得哑口无言,看了看那书生,还要再说话,曹植拉拉他的袖子说:“二哥,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除了父亲,谁的话也不听。”
曹丕想了想说:“今日出城也没什么急事,要不我回去一趟,向父亲要张手令吧。”说完,他转身驾车而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出城的百姓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满头大汗地对书生说:“先生,真是抱歉了,那神医正在给村民看病,走不开,我跟他说这边出不了城,他说,城里医生众多,何病不可治?城外村中瘟疫横行,却没有医生,他不能抛下那边的众人来救这边的一人。我恳求再三,他才答应料理完那几个病人,就赶过来。”
那书生呆呆地听着,脸色铁青,依然不说话。众人见此情景,都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却不忍离去,继续站在旁边围观。
又过了好一会儿,远远地见一个老者骑着驴匆匆赶过来,到了城门口,跳下了驴背。
那队长一伸手:“路条呢?”老者摇摇头说:“我没有路条,我是来给人看病的。”
书生猛地抬起头来,失声叫道:“先生可是神医华佗?快救救我母亲!”
华佗点点头,看着队长说:“可否容我进城诊治?”
队长摇摇头说:“你没有路条,不能进城;他没有路条,不能出城。军令如山,绝不可违。二公子帮他要来路条,自然允许他出城。”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觉得这队长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这时,曹植忍不住上前一步,杨修一把拉住他:“公子……”曹植看了他一眼,还是上前说道:“队长,这城门洞长十四步,两边有人把守。中间之处,既非城内,也非城外,何不就让他们在那七步相交之处会合诊治?马车未出城,医者也未进城,并不违反主公的军令。”
众人都大声赞同,那队长觉得无可反驳,勉强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医者只可在此车辕之内行医,不可向前。”
华佗点点头,走到车前,掀开帘子,发现车内静悄悄的。他看了一眼病人的脸色,又伸出手,搭了一下病人的脉搏,片刻后,回头对书生说:“令堂已经去世了。”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盯着书生看。书生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看看队长,又看看华佗,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含着无限酸楚。他挽起马车缰绳,向城里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兵士骑马迎面赶来,见到书生,大声喊道:“二公子给你要来了手令,你可以出城了!”
书生接过手令,惨然一笑,牵着马车,掉了个头,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数年后,天下三分之势已定,曹操最为强大,名义上虽然是丞相,其实已经是九五至尊了。此时,他开始考虑继承人的事儿了。在他的儿子中,长子战死,其余的孩子尚年幼,最有力的竞争者应该就是曹丕和曹植了。
曹操几次给这两个儿子分配任务,有军政有民政的,两人虽然用的方法不同,但都能很好地完成任务。曹操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两个儿子都如此优秀,自己后继有人;担忧的是自己最近头疼的老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每次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万一哪天自己再发作时真死了,没有给群臣留下明确的继承人,群臣必然会混乱,还会分成两派互相攻击。若是其中一方有压倒性优势也就罢了,偏偏两人难分伯仲,谁想快速获胜都很难。但不管最后谁胜谁负,若自相残杀,结果都将使自身实力大为削弱,没准会被几个老对手捡了便宜。因此曹操决定,一定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曹操座下谋臣众多,他也经常就这个问题询问他们。但谋臣们谁不明白,这时候表态,万一表错了,以后新上位的主子必然会秋后算账。因此,这帮精得跟猴一样的谋臣们都表示,这是丞相自己考虑的事。曹操气得把他们都轰走了,自己在屋里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生气。
就在曹操生闷气的时候,一个叫魏君子的谋臣忽然求见,他对曹操说:“学生冒死献计。” 魏君子跟随曹操不到三年,平时中规中矩,出谋划策虽不算神妙,但还算尽心,曹操对他印象还行。此时见终于有人肯帮自己想办法了,曹操十分高兴,忙问何计。
魏君子说:“二位公子都是智勇双全之人,才干已经不用考察了。但要当天下霸主,除了才干外,更重要的是人心。只有在绝境中,才能考察人心。学生献城门之计,请丞相思之……”
曹操听完魏君子的计策后大喜,立刻就要派人去下令,魏君子小声说:“这一计策的关键在于守门之人,如果平常人守门,如何敢拦二位公子?务必要城防总队长亲自守门方可。”
曹操点点头说:“也只有他敢这么做。”说着,他立刻叫下人去传达指令。
就这样,曹丕、曹植天不亮就分别接到了曹操的亲笔手令,命令他们马上出城办差,事情紧急,不可延误!两人都不敢怠慢,早饭也没吃,骑上马,带上随从,一路狂奔到城门口,却都被拦住了。这守门的城防总队长,正是当年的城门队长,如今已经升迁。他守在城门口道:“丞相有令,城内发现奸细,无论什么人,包括持有路条或手令的人,都不可放出城,待今日查清后,明日早上才能出城。”
曹丕和曹植都很焦急,要知道曹操的命令向来是不容违抗的,他们跟总队长解释,但总队长根本不听。
曹丕想了想,问:“你可有丞相手令?”总队长摇摇头说:“事出紧急,丞相深夜亲自召见下官,当面下达了命令,没有手令。”
曹丕不禁焦急万分,眼看太阳已高,实在耽搁不起了。他拨马就往相府跑,曹植紧跟在后。没想到两人在相府门前被侍卫拦住了,说曹操头痛病发作,已经疼得数次晕厥,刚刚吃了药安睡,任何人不得打扰。
兄弟俩实在没办法了,曹丕只能守在相府门口,请内侍帮忙看着,一旦曹操醒来,立刻禀告,他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曹植却被人拉走了,当年他身边的年轻随从杨修,如今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主簿了。杨修小声对曹植说:“公子有丞相手令,总队长却空口无凭。如今这两难之时,为王者当有霸气和自信。公子再去城门,若总队长敢拦你,斩了他!”
曹植大惊:“那总队长是父亲的亲信,怎可斩杀?”
杨修冷笑道:“昨日丞相召集群臣商讨要事,曾提及立继承人的事。结束后,有个谋臣进府和丞相密谈,然后就出了这样的事,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必是丞相的计策。公子,请不要犹豫。”
曹植对杨修一向信任,听了这话,他一咬牙,再次冲到城门口,要求出城。那总队长坚决不让,曹植稍一犹豫,便拔剑砍了总队长的脑袋,喝令开门。守门兵士都吓傻了,赶紧打开城门让曹植出去。
而另一边,曹丕等到天黑,曹植已经办完事回来了,曹操也没醒过来,更没见他。
当天晚上,曹操秘密会见了魏君子,高兴地说:“看来还是曹植比曹丕更有王者之相啊。” 不料,魏君子却摇摇头,冷笑道:“丞相,昨天学生出府时,发现有人跟踪。学生假装不知,偷偷观察,发现是丞相内侍王兴,丞相可审审他,究竟为何事跟踪。”
曹操素来多疑,立刻把王兴抓来审问。王兴知道曹操手段狠辣,不敢隐瞒,承认自己是受杨修指使,为曹植打探秘密。
魏君子摇摇头道:“刺探父亲的秘密,这是不孝;猜出是丞相之计却不说破,并杀死丞相的心腹之人,这是不忠、不义。若立这样的人为继承人,丞相可得天年吗?”
曹操当场大怒,斩杀王兴,本想马上也杀了杨修,但考虑到对曹植影响太大,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从此之后,他日渐冷落曹植,重用曹丕。
不久之后,曹操在行军打仗时故意带上杨修,然后以惑乱军心的罪名杀了他。曹植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痛哭不已。这时,魏君子突然上门拜访,问曹植:“公子还想当继承人吗?”因为王兴已死,曹植并不知道是魏君子害他到如此地步,他只知道自从城门事件后,魏君子挺受曹操重视的,见对方主动来拜访,十分高兴,诚恳地说:“上次先生给丞相献城门之计时,能告訴我怎么办就好了。”
魏君子叹了口气说:“那时我献计,确实是为丞相解忧,没想到杨主簿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也害了公子你。我甚是过意不去,因此想帮帮公子。”曹植再三感谢,魏君子又说:“如今丞相对曹丕十分信任,公子只有立下大功,才能挽回局面。”
曹植无奈地说:“可现在父亲不信任我,我哪有机会立大功呢?”
魏君子微微一笑说:“丞相现在大权在握,三方势力中也最为强大,最大的痛苦其实是在自身。如果公子能治好丞相的头疼病,何愁不能反败为胜?”
曹植又叹了口气说:“这个我知道,可父亲的病看遍了医生,谁也治不了啊。”
魏君子笑道:“神医华佗必然可治。”
曹植好奇地说:“华佗虽是神医,但他当初曾给父亲看过病,也说不能治啊。”
魏君子摇摇头道:“那时华佗对头疼病尚不精通,经过这几年,他的医术更为神妙。听说他在蜀中治好了一个和丞相病症相同的患者。公子可派人偷偷去请神医,华佗清高,不是金银珠宝就能请得动的。公子不妨许诺,如能治好丞相的病,就请丞相给他开个永远有效的通行手令,并且送他大量所需物品,让他能自由行医救人。”
曹植大喜,立刻派人去办。三个月后,曹植终于打动了华佗,把他请了过来。曹操听曹植说完此事,也很高兴,对曹植的态度也有所好转,只等次日让华佗进府看病。
当天晚上,魏君子来见曹操,满头大汗,神色慌张。曹操奇怪地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魏君子跪倒在地:“学生得知有人要谋害丞相,不敢耽搁,拼死阻拦。”曹操大惊,问他怎么回事,魏君子拿出一块残破不堪的纸张,显然是被火烧过,没有烧光,上面残留的部分写着:“……医病,开脑杀操,不负皇叔。”
曹操大惊失色:“刘备小儿,胆敢用如此毒计!” 魏君子道:“此事四公子必然不知,丞相明察,不可迁怒公子。”曹操点点头:“我知道了,等明日再看。”
第二天,华佗进府给曹操诊治,仔细琢磨后,华佗告诉曹操:“丞相这病,用药物已经没有用了,必须要动手术。”曹操不动声色地问:“该如何动手术呢?”
华佗说:“开脑取出风涎,此病可痊愈。”曹操假装吃惊道:“开脑?那人还能活吗?”
华佗看了曹操一眼,犹豫着说:“这手术甚是危险,但若丞相信得过,我就有七分把握。当年在蜀中,有一个农夫,所患之病与丞相一模一样。我虽然有医术,却不敢动手。那农夫说,他如此反复发作,不但不能养家糊口,还生不如死,宁愿冒死一搏。我这才给他开脑,取出风涎,他自此痊愈。这是两年前的事,丞相一查便知。”
曹操点点头说:“开脑的话,不管能不能治好,疼也要疼死了吧?”
华佗拿起纸笔,写了一张方子:“这是在下独创的麻沸散,喝下去三个时辰内不会有任何知觉,丞相大可放心。”
曹操拿起药方,仔细看了半天,哈哈大笑道:“先生,以医术杀人,是医者所为吗?”
华佗大惊:“丞相何出此言?”
曹操掏出那张残纸,扔在华佗面前。华佗捡起来看了看,面如死灰,喊道:“丞相,冤枉啊,这绝不是我写的!”
曹操拿起那张药方,也扔给华佗,华佗对比了一下两张纸上的字迹,惨笑道:“百口莫辩,百口莫辩啊!”
曹操冷冷地说:“我知道你给关云长治过病,也知道你与刘备过从甚密。就算没有这物证,就凭你要开脑治病,我也知道你要杀我。”说完,他不由分说,让人把华佗押进大牢,随后问斩。
站在一旁的曹植面如土色,看著曹操冷冷的目光,他忽然像被蛇咬了一样,跳起来指着魏君子大喊:“是他,是他设计陷害我的!他让我请华佗,他要陷害我,他一定是二哥的人!”
曹操冷冷地看着曹植说:“可惜啊,可惜他还在我面前一心为你辩解,你却连想都不想就陷害他!不错,我是教过你们宁负天下人,但不是这么个负法!像你这样敢做不敢当,谁敢跟着你打天下?”
曹植吓得失声痛哭:“父亲,我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啊!”
曹操大喝:“我当然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这还用你说?你再不堪,也不至于杀我,这对你根本没有好处。你明明是被人利用了,我恼怒的是你没有担当!给我滚回府里去!我就要晋封魏王了,自然也有你的封地,至于担当大任,你就不用想了!”
曹植只好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不久之后,曹操当了魏王,把曹植分封到很远的地方,曹植再也没了和曹丕争权的机会。而华佗被曹操杀死在狱中。
又过了几年,曹操病死,曹丕继承魏王之位。很快他又逼汉献帝让位,自己当了皇帝。魏君子因为帮他当上了皇帝,他本想让魏君子当丞相,但魏君子拒绝了,他对曹丕说:“丞相不但要有才能,还要有身份。陛下初登大统,需要德高望重之人为相才能有助社稷、稳定人心。臣的心愿已了,请陛下赐臣回乡为民。”
曹丕既感动又无奈,只好赏赐他大量金银财宝,允许他回乡。
另一方面,曹丕对曹植心怀忌惮,想要除掉他,于是派人将曹植召回来。曹植心知不妙,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战战兢兢地上路了。果然,进了皇宫内院后,曹丕开始质问曹植为何在封地对朝廷口出怨言、心怀不轨。
曹植明知自己冤枉,但见曹丕要杀他的意图如此明显,只能跪在地上看着曹丕,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曹丕说够了,正准备宣布曹植谋反罪名时,忽然有侍卫报魏君子在门外求见。
曹丕心中纳闷,还是召见了魏君子。魏君子跪地磕头道:“臣以性命求陛下一事。”曹丕不解地说:“先生请讲,若有为难事,朕自然会帮你,何须性命之说?”
魏君子正色道:“臣恳请陛下给曹植一线生机。”
曹丕脸色大变,这种事岂是外人能干涉的?但他毕竟感念魏君子的功绩,还是给魏君子留了面子,缓缓地说:“先生与曹植并无交情,为何替他求情?”
魏君子说:“陛下对臣有大恩,故臣舍命相报;曹植与臣有小恩小仇,小仇已报,但小恩尚未得报。”
曹丕不解地问:“先生此话朕不明白,朕与先生之前素不相识,先生舍命相助时,对朕说是天命所归,究竟为何朕也不知。今日先生提到恩仇,想必另有原因,朕愿闻其详。”
魏君子惨笑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城门前病死的老妇人吗?就是那个在神医华佗面前病死的老妇人!当时还有个赶车的书生。”
此事虽过去多年,但曹丕仍然一下子就想了起来:“朕记得那个赶车的书生,但肯定不是你。”
魏君子点头道:“那是臣的弟弟,当时臣在外求学,想不到家中遭此惨祸。臣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俩抚养成人,又让臣外出游学,增长见识。臣本不愿远游,母亲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两个儿子都守在身边有何用?想不到……臣的弟弟埋葬母亲后,找到了臣,并告知了事情的经过。当时他已身染重病,不久就去世了。臣长跪在母亲和弟弟的坟前发誓,恩仇必报,以慰亡灵。后来,臣回到许都,就让人推荐到先王身边做了谋臣。”
曹丕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用计杀了当年的守门队长,因为他不让你母亲出城,以致她病死;你用计杀了杨修,因为他曾劝阻曹植,不让曹植和队长起冲突;你用计杀了华佗,因为他不肯及时赶来救你母亲;你帮朕夺得王位,帮朕打击曹植,因为当初朕曾努力想救你母亲,而曹植当时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这些朕都明白了,可曹植对你为何又有恩情呢?”
魏君子说:“当日曹植曾求情,让队长允许华佗在城门中间七步之处为臣的老母亲诊治。此恩当报。”
曹丕不屑地说:“可当时你母亲已经死去多时了,他这恩情不提也罢。”
魏君子摇头道:“当日那个跑去为臣母亲请华佗的百姓,臣为了报恩,把陛下赏赐的金银全都给了他。一个普通百姓的恩臣尚且要报,何况曹植的?臣不愿亏欠任何人。”
曹丕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说,你让朕如何做?就这样放过他吗?你要知道,曹植密谋造反,罪不容赦。”
魏君子摇摇头说:“七步之恩,七步以报。就让曹植走七步作一首诗吧,如果作出来,陛下饶他;如果作不出来,陛下杀他。”他回身对曹植行礼说:“殿下,臣已尽力,恩怨两清,生死各安天命吧。”
曹植仰天長叹,泪如雨下,也不争辩,举步就走,走到第三步开始吟诗,一步一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听完,老半天不说话,最后挥挥手,让曹植下去了。魏君子深施一礼,也走了。
在城门处,曹植追上了魏君子:“先生慢走,曹植有一事相问。”
魏君子回头看着他,曹植一拱手道:“先生手段,神鬼莫测。曹植被先生所害,也被先生所救,愿知道先生真名,也不枉此生。”
魏君子哈哈大笑:“您名闻天下,当然知道魏君子并非我真名。我一生恩仇两清,但行事绝非光明磊落,有什么脸面留下真名!魏君子,伪君子,这魏国之内,本就没有君子。我不过是这无数伪君子中的一个罢了。”
三天后,曹丕听人报告,在西郊山上,两座孤坟旁,魏君子一身青衣,身旁一壶毒酒,含笑而死。曹丕默然许久,让人将他安葬。侍卫问是否立碑,曹丕摇头道:“恩怨两清之人,何须立碑?”
明月高冈,三座孤坟,恩仇两清,千古无名。
(发稿编辑: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