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正信德茶庄来了个矬子,自称姓李,是沧州一家茶社的伙计,掌柜打发他来天津卫进一批茶叶。大伙计见来了大买卖,热情招呼李矬子到柜房谈,很快就把买卖做成了。
付钱时,大伙计却发现李矬子背来的全是“水上漂”。嘛是“水上漂”啊?就是私铸的小板儿钱,比官铸钱薄很多,丢入水中不下沉,而是漂在上面,俗称“水上漂”。
大伙计摇头说:“这钱我们不能收啊。”李矬子一听,着急了:“那我这趟不是白来了吗?回去怎么给掌柜交代啊?”
大伙计琢磨了一下:“要不,你把钱背到钱铺子里换了吧,一吊能换六百个小钱。”
李矬子眨巴了幾下眼:“我也不去钱铺子了,您把这钱收下,一吊按五百个折算。怎么样啊?”
大伙计听后,心里头直乐。这种“水上漂”拿到钱铺子,一吊可以换七百个小钱,他知道李矬子不敢去换,故意少说了一百。没承想,这傻小子居然又主动降了一百,大伙计当即答应了。
李矬子总共定了一百斤茶叶,分两批取货,付完钱后,他说先去杨柳青看望一下表弟再来拿货,就急匆匆地走了。大伙计算了一下账,这笔买卖利润不小,心里美滋滋的。
这当儿,三爷正在金声茶园喝茶,忽然走过来个小伙子,客客气气招呼了声“三爷”。三爷瞅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就问:“请问你是……”
谁知,小伙子却反问道:“三爷,我是小五子,您不记得我了啊?”
三爷一拍脑门子:“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小五子啊,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十二年前,三爷和上角的混混儿茬架,被请进县衙大牢关了仨月。小五子那年刚十岁,他爹贩卖私盐被抓进了大牢。小五子是个孝子,自个儿跑到县衙,愿意替父坐牢,县爷答应了。三爷得知后,在牢里一直罩着小五子。出来后,俩人就再也没照过面儿。
小五子说自己现在在做点小买卖。俩人闲聊了一会儿,有人来找小五子,小五子说过几天再去登门拜访三爷,就匆匆走了。
遇到故人,三爷很高兴,又喝了一会儿才从茶园回茶庄。听大伙计讲完买卖后,他却脸色一变:“简直是胡闹。这可是‘水上漂啊,要是让官面上的人知道,麻烦就大了。等客人取货时全退回去!”
大伙计有些不乐意,嘟囔着说:“街面上哪家铺子没几吊‘水上漂啊,您也忒小心了吧?”三爷厉声说:“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不该碰的就不能碰!”
几天后,李矬子来取茶叶,大伙计要把“水上漂”退给他。李矬子却十分为难地说:“我还要背茶叶回去呢。要不先在您这儿存放几天,下回我一准换走。”大伙计只好答应了。
这天,三爷正在柜房核账,忽然闯进来一胖一瘦两个官差。胖官差问:“谁是穆东楼啊?”三爷闻声走出来:“我就是。请问二位有何贵干?”
不料,胖官差突然甩手抖出一串铁链子,“哗啦”套在了三爷的脖子上,问:“有人告你开小炉铸‘水上漂。有没有这事儿啊?”
三爷惊呆了:“二位官爷,这话怎么说啊?我是本分买卖人,私铸‘水上漂是犯法的事儿,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瘦官差“哼”了一声:“哥们儿,甭听他瞎说,一搜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大伙计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李矬子存放的“水上漂”就在柜房里,要是被官差翻出来,三爷可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成屎了。
俩官差先在茶庄翻看了一遍后,转身来到了柜房,很快就搜出了李矬子的那三十吊“水上漂”。胖官差问三爷:“这是嘛啊?穆掌柜。”
三爷十分镇定:“这是沧州一家茶社送来的,我没收,伙计说下回来取货时背走。”胖官差不依不饶:“沧州来的?叫嘛名字啊?”
三爷叫来大伙计,让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不料,胖官差却冷笑道:“跟我说没用,等见了县爷,你跟他老人家说吧。”说完,他手中铁链子一紧,把三爷拉出了茶庄。
进县衙大门时,三爷遇到了封裤脚,他一脸的惊讶:“三哥,您这是怎么啦?”三爷正要给他解释,却被胖官差一把推搡了进去。封裤脚在大门外扯着嗓子大喊:“三哥,您甭着急,我去扫听扫听,回头再来看您。”
半个时辰后,封裤脚果然来到了牢房,对三爷说:“三哥,今儿真不巧,李班头不当班,听说身体不舒坦,一直在家歇着。不过我已经扫听过了,明儿过堂时,你只管实话实说,过完堂就没事儿啦。”三爷点了点头。
转天过堂时,三爷把实情给县爷讲了一遍。不料,县爷却一声呵斥:“一派胡言!来呀,先给他的手心来二十戒尺!”两边的皂班得了令,把三爷拉下堂去,拿起戒尺打了二十下。
县爷接着又审,三爷还是那几句车轱辘话,“水上漂”不是他私铸的,是沧州的李矬子拿来买茶叶的,五天后来取第二批货,到时候就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县爷琢磨了一下,命人把三爷又押进了牢房。
晚半晌儿时,封裤脚提溜着一个食盒来探监。听完三爷的叙述后,他劝慰说:“三哥,只要李矬子一露面儿,就让大伙计绑到县衙。到时候堂上两边皂班一通吓唬,他怕是要把祖宗八代都供出来。等你出来后,我给你设宴接风,祛祛晦气。”
三爷却有些担心:“李矬子要是不来呢?我就是长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封裤脚说:“这样,我打发个人去趟沧州,找找那家茶社。”
三天后,封裤脚送来个坏消息,他打发到沧州的人没找到李矬子。
到了第六天,三爷又被带上堂。县爷一拍惊堂木:“好你个穆东楼,我派人守了一整天,你说的那个李矬子压根就没露面。来人呐,大板伺候,看你说不说实话!”
几个皂班立马把三爷摁在地上,撩起后襟,褪下裤子,掌刑的抄起手中的空心毛竹大板就打,当打到第三大板时,忽听三爷一声惨叫,昏死了过去……
掌刑的愣了一下,仔细一瞧,叫了起来:“大老爷,这老小子不经打,三板子就打昏了……”
县爷听后,大手一挥:“拖回牢房去。明儿通知正信德的人来讨保。”
第二天晌午,大伙计接到通知,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县衙讨保,正为难时,封裤脚突然一脚踏进门来。大伙计忙把讨保的事讲了出来,封裤脚想了想说:“我去县衙扫听扫听再说。”到了县衙,他向熟识的皂班一扫听,才知道三爷的大腿根被掌刑的毛竹大板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