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斯莱萨
这天傍晚,杰瑞·诺兰坐上从芝加哥联合车站发出的晚班火车,找到位子坐下后,就愁眉苦脸地盯着车窗。他工作了半辈子,却依然是个“负翁”,信用卡欠的账、向别人借的钱、未付的牙医账单,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不是小数目了,雪上加霜的是,诺兰最近还失业了。
诺兰正发愁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您好,您对面的位子有人坐吗?”
诺兰一边说着“没人坐”,一边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穿着旧西装的中年男子,身材与他相差无几。
男子坐下后,从包里掏出一瓶酒和一只小杯子,自斟自饮起来。见诺兰好奇地看着他,男子热情地说:“伙计,要不要也来喝点?我带了两只杯子。”男子边说边从包里取出另一只杯子,给诺兰也倒了一杯。
两人就这样喝着酒,逐渐熟络起来。说来也巧,两人竟然同名,男子叫杰瑞·霍顿,是个走南闯北的旅行推销员,十分健谈,跟诺兰讲了好多家里的事,仿佛恨不得把成长史里的所有细节都交代了。诺兰呢,白喝了霍顿的酒,即使觉得枯燥乏味,也只好乖乖当个听众。
霍顿拿起酒瓶说:“在火车上买一杯酒可不便宜,所以我自带了这一大瓶,划算多了。唉,日子过得紧巴巴,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们中年人啊,活着都没死了值钱,死了还能拿到保险赔偿,就像我,如果有个什么意外,死了,能有几十万赔偿,我工作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个数。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引起了诺兰的共鸣,可惜他连保险都没有,他忍不住诉起苦来。霍顿听得惺惺相惜,掏出一张名片,说:“伙计,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日后有空来找我。”
两人又喝了一巡酒后,事故就发生了。火车好像径直撞上了什么东西,车厢互相挤压,诺兰和霍顿所在的车厢冲下轨道,轰然倒地。
撞击发生的那一刻,诺兰被甩到座椅下面,反而得到一些掩护,几乎没有受伤。他惊魂未定地望向四周,看见霍顿趴在一边。诺兰将霍顿翻转身来,发现他的脖子被折断,已经没气了。无意中,诺兰摸到霍顿西服内袋里鼓鼓的钱包,忍不住动起了邪念:霍顿反正都死了,钱对他也没用了,不如拿来解下燃眉之急。
诺兰将霍顿的钱包揣进兜里,小心翼翼地爬出翻倒的车厢,他望向火车头,看见泄漏的柴油已经烧了起来,像是一个火球,有些侥幸逃生的乘客在搜寻生还者,诺兰则扭头跑进了夜色中。
跑了一会儿,诺兰到达铁路沿线的一个小镇,他累了,于是找了家旅馆住下。诺兰进入房间后,躺到床上,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滋味。他掏出顺手牵羊得来的钱包,数了一下,里面有几百美元,够他在旅馆里住一阵子。
第二天,诺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看着前台送来的晨报,上面已经有了火车事故的报道,说是由于扳道工失误,导致一列晚班列车撞上停在避让线上的货运列车,酿成近些年最严重的铁路事故。报道最后还列出了截至目前所统计到的死者姓名。诺兰一行行看下去,果真看到了霍顿的名字。诺兰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霍顿那句“我们中年人,活着都没死了值钱”……突然,有个念头油然而生,诺兰觉得这次事故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诺兰定了定神,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我是304房间的杰瑞先生,请尽快给我送一条干净的毛巾上来吧!”接着,他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了,诺兰压低嗓门说道:“米尔娜,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米尔娜是霍顿的妻子,她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杰瑞,是你吗?我是一个人,但亲爱的……你怎么声音这么轻?”
这时,只听门外有服务生敲门,诺兰搁下电话,开了门,服务生进门,恭恭敬敬地说道:“杰瑞先生,您要的毛巾。”诺兰接过毛巾,向服务生道了谢,关上门,继续打电话。米尔娜似乎听到了刚才“杰瑞先生”和服务生的对话,她显然放了心:“亲爱的,真的是你!你在哪?”
诺兰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当然是我,我现在在一个名叫霍普泉的小镇上,旅馆的墙不隔音,我怕隔墙有耳,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昨晚我乘坐的火车出了事故,发生爆炸,死了好多人。”
米尔娜惊叫起来:“亲爱的,你没事吧?”
诺兰继续说:“我没事,但还是出了些状况。坐在我对面的乘客死了,不知怎么,官方似乎搞混了尸体的身份,将我的名字写进了事故死者名单。”
“天啊,怎么会出这种事?”
诺兰解释说:“应该和我也有关系,我逃出去时错拿了他的钱包而落下了我自己的,直到我进旅馆时才发觉拿错了。听着,亲爱的,眼下是天赐给我们的大好机会,你还记得我的保险吗?假如我意外身故,保险公司会赔偿一大笔钱。”
米尔娜说:“按照合同,要赔偿30万美元,但亲爱的,你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吗?”
诺兰说:“你犯傻了啊,现在我的名字出现在死者名单里,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尽快为我办好丧事,再找保险公司理赔。等保险公司给了钱,我俩一起搬去外地生活,保险公司也不会知道。”
米尔娜听明白了这个计划,答应会按“丈夫”说的办。
诺兰在旅馆里待了几天,他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乘坐客车回到芝加哥,找了一家小旅社住下,接着再次打电话给米尔娜,小声说道:“丧事应该都办好了,也联系过保险公司了吧?对方说什么时候给赔偿款?”
米尔娜不安地说:“亲爱的,保险公司派来一个理赔部的工作人员,说按照程序,需要打開棺材,由保险公司认可的法医重新验尸,希望我签署一份文件。我当然是不答应的,但保险公司说,就算我不答应,他们也会向法官申请许可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诺兰心里连叫不好,嘴上仍然死撑:“保险公司在唬人,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退缩,我会想想有什么拆招办法。你如果有新消息,立刻联系我。”诺兰随后报出一串旅馆客房的电话号码。
之后的两天,诺兰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担心事情败露,考虑要不要立刻跑路,可又舍不得那笔就在眼前的保险金。他正犹豫的时候,米尔娜打来了电话:“法官签发了验尸许可令,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当他们掘墓开棺后,发现棺材里只有骨灰。原来是殡仪馆的人搞错了,将那具尸体火化了。殡仪馆原本准备糊弄过去,没想到竟然穿帮了,但这对我们是好事,不是吗?保险公司的人无可奈何,只能将保险金支票给了我。”
诺兰心中大喜,抛出他早已想好的台词:“宝贝,就差几步了,我们马上就能远走高飞,去外地享福了。听着,亲爱的,你首先把支票兑现出来,再汇到一个叫杰瑞·诺兰的账户下,我已经用这个假名在富国银行开好了账户。我取出钱,去外地安顿下来,就立刻接你过去。”
米尔娜说:“我明白了,明天就去银行。”
诺兰说:“宝贝,再等等,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诺兰掰着手指度过了接下来的48个小时,然后他退了旅社的房间,拿着存折去了富国银行。诺兰填好取款单,走到柜台前,说:“你好,我要取出30万美元。”
女柜员看了一下资料,笑着说:“先生,我这儿办理不了大额取现,会有人带你去经理那儿办理。”女柜员朝一名保安使了个眼色,保安走过来,说:“先生,这边请。”
诺兰不耐烦地说:“你们银行规矩真多,好麻烦。”他起身跟着保安走进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男一女,诺兰猜想那应该是经理和他的女秘书。
诺兰主动向两人打了声招呼:“先生,小姐,你们好!”
那位女士冷冷地说:“杰瑞·霍顿,你不认识我吗?”
诺兰下意识地纠正道:“稍等,我叫杰瑞·诺兰,不叫……”他突然心一沉,立马打住话头。
房内的另一位男士掏出警徽,正色道:“杰瑞·诺兰,你涉嫌一宗诈骗案,需要你配合调查。这位女士是杰瑞·霍顿的遗孀米尔娜,也是本案的报案人。”
诺兰一听,面如死灰,瘫倒在椅子上:“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米爾娜神情悲戚地说:“你打电话来时,我起先是怀疑的,但不得不说,你模仿我丈夫的声音真是惟妙惟肖。而且,你和我丈夫同名,都叫杰瑞,你还特意安排服务生喊你的名字,让我完全相信了你就是他。后来保险公司申请开棺验尸,虽然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法医通过牙科记录证实那确实是我丈夫。我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所以立刻报警,在警察的建议下,用棺材里只有骨灰的谎话,让你相信保险金已经到手,然后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你了……”
诺兰双手抱头,懊丧地说:“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罢了!唉,好吧,霍顿太太,现在那么多钱全是你的了,恭喜你……”
米尔娜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你也许不相信,虽然我们家并不富裕,但我宁可用这笔钱换回我的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