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县有一户人家姓王,老爷叫王生,与天一观的张道士是至交好友。
王生家境殷实,奈何人丁不旺,年过四十只有一女,取名珠儿。一个多月前,才满五岁的珠儿不幸染上了痘瘟,医治不利,夭折了。
转眼七七之日到了,张道士清早便下山去给珠儿做法事超度。乘船穿过乌沙河,登岸后步行不过一里路,就看见了王家大宅的门楣。
还未到门前,张道士便听到宅子里面哭声震天。张道士心里暗想:丧事已过四十九天,怎会恸哭如新丧呢?
王家大宅大门洞开,张道士迈步便进,王家的丫鬟迎上来哭诉:“张道长,不好啦,刚刚来了几个捕快把老爷捆去了……”
“捕快?你可看清了?是捕快,不是衙役?”张道士问道。
丫鬟哭着点头:“是捕快,为首的那个有拿人的文书,说我们老爷杀人……张道长,您和我们老爷相识已久,我们老爷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一向乐善好施,怎么会杀人呢?”
张道士皱眉捻须思索片刻,疾步进了内堂,只见王生的夫人刘氏正瘫软在椅子上,哭得眼泡浮肿。
见了张道士,刘氏细细说了原委。一年前,有位外乡的吕姓卖姜人来到王家卖姜,岂料与王生起了争执,王生一时气急,失手打死了卖姜人,埋在了后山的坟地里。
张道士大惊失色,问刘氏:“当真打死了?”
刘氏含泪点头:“老爷说确实是失手打重了,埋尸之后,他一直提心吊胆,就连小女夭折,他也说是报应。谁想到报应还没完,前几日卖姜人的儿子来此地寻父,向衙门举告我们家杀人埋尸,县令派人从后山挖出了尸首,人证物证俱在,就把老爷带走了!”
张道士觉得疑团重重,一面暗暗思索,一面布置香案,为珠儿施法超度。
做完法事,刘氏要给香火钱,张道士连连摆手:“府上连遭劫难,这香火钱,就不必了。”
刘氏含泪道了谢,问道:“张道长,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张道士一边收拾法物,一边回答:“嗔念成魔,怨念成妖,贪念成鬼。所谓鬼怪,皆是人心。怎么问起这话来?”
刘氏胆怯地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半年前,家中就开始闹鬼。时常在夜半时分,那卖姜人的鬼魂就会出现在老爷书房里,要老爷赔他银子布帛,不然就去阎王那里告老爷,让他偿命。”
张道士停下手中的事情,诧异地问道:“卖姜人的鬼魂?他要了多少金银布帛?”
劉氏满面愁苦地说:“都快把家底掏空了……”
张道士离开了王家,没有回天一观,而是直奔县城。张道士以往也曾协助县令查案,因此他得到了许可,见到了牢狱中的王生。
王生发髻散乱,双目无神,见张道士进来,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张道长,让你见笑了。”王生说着,面露羞愧之色:“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杀人偿命,天理报应。只可惜……只可惜我那孩子。若是有罪,我愿一人承担,可为何要报应到我女儿身上?”
张道士截住王生的话,问道:“你真的误杀了卖姜人?”
王生面色悲苦,点头道:“我哪知他身有隐疾,当时竟然就倒地不起……我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是报应啊!”
张道士思索片刻,又问道:“听说他的冤魂常常现身,索要金银布帛?”
王生听了,满脸惊恐地说道:“是的!前前后后,我不知给了多少银子……”
“人鬼殊途,人用金银,鬼用鬼钱,这黄白之物在阴间有何用呢?”张道士说罢,看向王生。
王生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案中有鬼,但不知是阴间之鬼,还是有人弄鬼?一年前的那件事,可有其他的知情人?你只管把当日之事细细讲来。”
王生定了定心神,开始慢慢道来。那一日,王生外出饮酒回来,看到卖姜人在自家门前与家仆胡阿虎吵架。王生原本也没理会,可卖姜人连带着把夫人也骂了,王生气不过,一手抓住卖姜人的领子,另一手操起手边的硬木门闩就朝卖姜人打了过去,一击之下,卖姜人的衣领都被扯破了。
“我虽吃醉了酒,但并非不知轻重,我只碰到了他后背,没有打到他后脑,谁知那人竟然白眼一翻,倒地后人事不省。”王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掩面流下泪来。
张道士点头:“除了胡阿虎,当日还有其他人知道此事吗?”
王生努力回忆着:“我娘子也知道此事。对了,还有船夫周四。”张道士愣了,问道:“船夫?此事为何还牵扯到了船夫?”
原来,卖姜人倒地后,胡阿虎连忙上前查看,见他只是昏迷,呼吸尚在。王生在卖姜人身上摸到一粒药丸,便喂到卖姜人口中,片刻后,卖姜人悠悠醒转,说自己身有隐疾,一旦被惊吓、被击打便容易发病。王生自知理亏,主动提出赔偿他一匹白绢,卖姜人很满意,表示不再追究,便自行离去了。
听到这里,张道士问道:“也就是说,卖姜人当时并没有死?”
王生点头:“是的,可谁知……”
那日傍晚时分,王家大门被人拍得山响。胡阿虎开门一看,却是门前乌沙河的船家周四。周四手中拿了白绢、竹篮,说道:“快喊你家老爷出来,他的祸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