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逐渐畅通,车速开始加快,车窗外的闷热形成了风,却丝毫吹不散人们心中的压抑。在一个小时的抢救之后,老马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唉呦……”老马感到头疼欲裂。
刘权站在急诊室里,百感交集:“马爷,感觉怎么样啊……”大家都注意到刘权叫老马的称谓。
“没事……”老马摆了摆手,“该死卵朝上,哎……真是老了,这才哪到哪啊,就不行了。”老马强忍着坐了起来,却突然感到右侧的腹部一阵剧痛,他用左手用力地抵住那个部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涌出,感到窒息。“妈的,这岁数是不行了,年轻的时候喝个一两个玩似的。”老马强努着说。
“过几天正好有个老干部体检,再给他加一个名额,好好查查。”江总背着手对刘权说,说完便大步走出了诊室。
老马那天酒醉入院,连虚了三天,他心里这回有点数了,到了这把子年纪,酒还真成了穿肠毒药。这从警的几十年,他早就不拿警察当事业了。活一辈子为了什么?老马早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为了什么?为了退休时全须全尾,他可不想当英雄当烈士,为了什么几等功弄个缺胳膊少腿;为了什么?为了弄好自己的花鸟鱼虫,别再让住在隔壁的老小子叫嚣着他的百灵怎么叫出了“十三套”;为了什么?为了能在早晨好好逛逛天坛北海,别再被催命似地随时叫回单位加班。老马就压根儿没拿警察当事业,这终于耗到三十年退休这个好政策了,还不麻利儿的。今儿个老马却起得挺早,按照他打心眼里看不上的那个江总的安排,他和总队几个退了休的老家伙一起到公安医院做体检。这个福利他可不会落空,按他的话说,像他这样一无职务二无地位的人,再不享受享受公安局的福利,那真是冤枉大了。
体检还是那个德行,抽血、心电图、B超、CT。只不过这次不同以往,他参加的是退休老干部的体检,一帮六七十的老家伙扎在一起,随便扒拉扒拉哪个零件就有问题。老马谁也没理,总觉得自己不该往这帮人里凑。在例行检查之后,老马又做了一个增强CT,这是江副总队长给自己安排的“福利”。不做白不做,反正是公家报销,老马就是这么想的。
检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结果却迟迟还未出来。今儿个一早,老马在家门口的“京味居”塞了几口炒肝包子,就坐上了驶向公安医院的公交车。对于自己的身体,老马还是有数的,除了经年累月的脂肪肝和高血压以外,没有什么可琢磨的。但检查结果还是要取的,都说人走茶凉,要等着单位取结果发表,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今天下午他约了隔壁的老小子钓鱼,准备取了结果就顺路去市场买点新鲜鱼饵。
公安医院是一栋老式建筑,据说是解放前从哪个封建资本家手里弄过来的,夏日的清晨已然闷热,街头人群尚未聚拢,偶尔一丝风吹过,让墙头碧绿的爬山虎微微晃动。老马看着建筑后映射过来的阳光,心情格外的好,想着这扑面而来的大块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心里就别提多么得劲。赚时间和赚钱其实是一个道理,都是越多越好、越早越好。老马一边往公安医院里面走,一边佩服着自己提前退休的英明选择,一边用手捋着那墙壁上厚密的爬山虎,一边哼着陈年小曲。一股夏日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有种微醺的感觉。他心里估算着一会儿回家拿哪根鱼竿,戴哪顶帽子,是不是带那本《垂钓手册》,但那样会不会让隔壁老小子觉得自己不够专业,对了,还有他刚和门口渔具店老板学会的那种拴钩的新方法,这次是一定要试一试的。老马刚走进门,脚步便有些急不可耐,心里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左右。这种感觉就来自于几天前检查时一个年轻医生的眼神。
那眼神是医生特有的冷漠刻板,但不知为何,在那个医生看自己时,却多了一丝的躲闪和隐瞒。是错觉吗?老马问自己。但多年的警察生涯却早就练就了老马察言观色的本领,刑警如猎犬般吻着味就能找到猎物、听着声就能找到方向、一个眼神就能猜个大概的本领告诉老马,这医生心里有事,而且不该是什么小事。老马虽然大半辈子是混过来的,但手艺却一点不差,这种感觉像滴在清水上的一滴墨点,慢慢伸展蔓延融化,直至将他整日的心情弄的迷雾重重。
夏日的闷热开始聚拢,医院的冷风也没开。老马额头上的细汗密布起来,他觉得心里有点慌。突然一阵熟悉的痛感在右腹出现,他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发冷,瞬间彷徨了一下。“妈的。”老马不知咒骂着谁。早晨来医院看病的人不少,这年头生意好的有两个地方,监狱和医院。穿过熙攘的人群,老马三步两步走到了医生办公室。
“哎,您好,医生。”老马来的是时候,一推门,正看见办公桌后的那个年轻医生。
“您什么事?”年轻医生礼节性地问。
“啊,我前几天过来做的体检,今天来取结果。”老马紧盯着年轻医生的眼睛说。
年轻医生犹豫了一下:“嗯,请问您的姓名?”
“啊,我叫马庆,经侦总队的。”老马回答。
医生一愣,一瞬间又浮现出那天的表情。他显然已经认出了老马,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摆出毫无商量的口吻:“现在还不能取结果,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会一起送到你们单位的。”年轻医生说完就低下了头。老马心里又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