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阿獠成了我和表弟的秘密,虽然我仅仅只是见过阿獠的影子。但我们间的谈话,已经离不开他。
表弟总是告诉我:“你看,阿獠在那边墙角冲我们笑呢。”
“你看,阿獠在树上抓麻雀。”
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每次却依然很专注地望着表弟所指的地方,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的渴望看见阿獠。
除了去梅树下,西苑的孩子们还有一个玩耍的场所──就是浪井边。我们经常坐在井栏上,往井里扔石子,或者冲着井里大喊,比赛井壁的回音。
新年的时候,我独创发明了一种极顽劣的玩法:把点燃的鞭炮往井里扔,让它在井中闷闷地炸响。
也正是这种玩法,后来让我后悔莫及。
那一天,整个西苑的孩子都被我吸引来围在井边炸鞭炮,足足炸了一天,炸得井水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火药纸屑。
在大家散后,我依然不知疲倦地炸着……
就在我玩得起劲的时候,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表弟突然拉着我,退到离井边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表弟。
“那个女人又从井里爬出来了。”表弟眼睛直直盯着浪井,说道:“她的样子很生气。”
我伸出手掌在表弟眼前晃了晃,嘲笑他胆小:“大白天的,说什么呢?那儿什么也没有啊,就算有鬼也不怕,看我去炸她。”
说完,我点燃手中一个大号爆竹,做出英勇的样子向井边冲去。
就在我刚冲到井边时,一阵阴冷的风突然从井里冒出来。接着,我感到脚踝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了,把我用力往井里拉。我吓得惊恐地大叫,这时站在远处的表弟冲了过来,一下把我撞开。
我打着滚,滚到一边,爬起来一回头,却看见表弟被抓住了,正被往井里拖,整个下半身已经被拖到井中看不见了。
表弟一边大叫着,一边用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井栏。我快速爬过去,抱住表弟的肩膀,奋力把他往上拉。然而往下拖他的力量实在太大,我们又只是两个孩子,眼看表弟身子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我突然看见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一个孩子,这孩子尖尖的耳朵,锐利的眼神,穿着紧袖口的古代衣裳──正是表弟画上的阿獠。
我抬起头,冲他大喊:“阿獠,快来!快来帮我们!!!”
屋顶上的阿獠一愣,似乎不相信我能看到他。
我又焦急地喊了一声:“快来啊,阿獠,再不来我们就死了!!!”
这次他确定我是喊他了,于是一躬身,从屋顶上蹿了过来。他跑得很快,越过几个屋顶,转瞬就到了井边。
他看到了我和表弟的危急状况。
“阿獠,快去叫我爸爸来救我。”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边的表弟,哭着对阿獠说。
阿獠却仿佛没有听到表弟的话,他睁大眼睛,慢慢伏下身子,躬起腰,双手撑到地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然后猛地一跃,跃进井中。
井里刹那传出一声女人恐怖的尖叫,和厮咬扑打的声音。
往下拖表弟的力量一下消失了,我用力把表弟拽出来,然后互相搀扶着退到远处的墙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着。
井中厮打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偶尔夹杂着几声猫的嘶叫。
这时候我和表弟已经渐渐不再喘息了,我们神情紧张地盯着井口。
“阿獠,一定要打赢啊!”表弟双手握紧拳头,突然大喊了一声。
“一定要打赢啊!”我扶着表弟,也大喊着给阿獠加油。
良久,井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只剩下可怕的安静。
“阿獠,你出来啊!”表弟的眼中流下泪水。
我忘了我们最后是怎么回家的,好像是被大人拎着耳朵给揪回去的。
一路上,表弟不顾耳朵被揪扯的痛楚,倔强地回着头望着浪井方向哭喊:“阿獠,你出来啊。”
十五年后,当我再次回忆这段往事时,听闻西苑现在的老巷子、老房子已被拆得一间不剩了,当年的浪井,现在也被铁盖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已经像姑婆一样衰老的表姑打电话告诉我,那株老梅树被移走时,下面发现了一具好大的猫骨呢。
“那是阿獠。”我在电话这边喃喃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