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苑的大门紧闭,已经被锁起来。林宗义让赵登科打开大门,屏退左右人等,只带着赵登科跟王道长三个人进入杏苑。杏苑里面一片萧条,鱼池干涸、荒草蔓生,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要是不说,谁也不相信这里一个月前这里还是笑语莺声、浓荫蔽日的精巧宅院。
王道长慢慢围着老杏树转着,沉默不语。林宗义凑上前,轻声问:“敢问道长,可否能弄明白桂喜死亡的确切原因?”
王道长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林宗义和赵登科十分惊讶,王道长拿出来的是一面小铜镜。只有巴掌大小,黄铜铸成,铜镜正面明净光亮,可照人影,背面刻满弯弯曲曲的咒符。
王道长不说话,慢慢转动圆镜,铜镜在昏黄的光线里竟反射出一道强光。这道强光越来越亮,就在林宗义和赵登科觉得强光刺眼、不敢直视的时候,强光突然“噗”的一声,在半空中化成了一个巨大的银盘,这银盘直径有半丈长,亮晶晶像一面镜子。不,就是一面镜子,那镜子里渐渐显出一棵树,树上结满了杏子,紧接着出现一个金鱼池,紧接着出现一个二层小楼。这时候林宗义和赵登科都认出来,这画面就是杏苑啊!站在杏苑,又看到半空中幻化出来的杏苑,要放在平时可当做是看戏或者海市蜃楼,但此情此景,除了让人感觉毛骨悚然,没有任何感觉。
王道长并不看银盘,他对着铜镜念念有词。片刻之后,银盘里出现了一个女人,那是桂喜。桂喜从月亮门跑进来,手帕捂着嘴,似乎在哭,脚步踉跄,但跑得飞快,她跑上楼梯,进入二楼的房间,直奔雕花大床而去,她费劲地爬进床下,从床下拖出一个柳条箱,打开箱子的铜锁,在箱子里翻弄半天,拿出一双鞋垫。那是一双男人的鞋垫,依稀可见是粗布做成,上面还绣着一对鸳鸯。这粗糙的鞋垫绝不是林府之物,何况是一双男人的鞋垫!一个姨娘私藏一双粗糙的男人鞋垫,让林宗义看得不太舒服。桂喜一拿到那双鞋垫就开始痛哭,跪在地上捧着鞋垫哭了很久,然后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熏笼跟前,将鞋垫扔进燃烧着的熏笼里,鞋垫瞬间化为一股黑烟,消失在香灰里。桂喜呆呆地看了一会香灰,突然转身走到二楼栏杆边。www.gushidaquan.cc
桂喜站在栏杆边的时候,院子里的杏树突然狂乱地摇晃起来,桂喜哭着,突然高声大叫一声:“刘上福!”然后翻身从栏杆边跃下,头撞在假山石上,触地而死。画面到此为止,“哧”地一声,银盘寂灭了,杏苑里一片安静。
林宗义和赵登科听见桂喜死前嘴里喊的那个名字——刘上福!两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王道长似乎没看到林宗义和赵登科震惊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桂喜的死,是因为听到了另一个人的死讯。这个人就是刘上福。”
林宗义眉头紧锁,赵登科浑身像筛糠一样,带着哭腔问:“这个刘上福,是二太太什么人啊?”
王道长没说话,接着转动小铜镜,不一会,“哧”一声,那个银盘又出现了。这次,银盘里出现了一个北方的庭院,院子里阳光正好,桂喜正在晾晒衣服,银盘里的桂喜年轻、俊俏,水嫩的皮肤闪着光亮,她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羞涩和笑意。而在她对面,院子的另一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赵登科看到这个男人当时叫了出来:“刘上福!”
年轻的刘上福正挑着两个水桶经过桂喜身边,他也看着桂喜,眼神黏黏的,像系在桂喜身上的一根线。
就在这时,从门外窜出一条黑狗,一下子将刘上福扑倒在地,下嘴就咬,刘上福被咬得惨叫不已,满地打滚。而跟在黑狗后面冲进来的,是一个干瘦老头,他拿着一根拐杖冲到桂喜面前,劈头打了桂喜一拐杖。大骂:“骚货,我让你养汉!”桂喜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她又羞又怕,捂着头冲回房里去了。
林宗义看到那个干瘦老头,猛地认出,那是陕西榆林县城东街的财主孙老干。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林宗义还是陕西省榆林县的县令,因娶妻赵氏后几年无子嗣,想娶一房姨太太。当年穷乡僻壤的榆林县令林宗义,穷得也就比百姓多个官印。媒婆来说东街里孙老干家有个小妾要卖,林宗义派人打听,听说那小妾刚买来俩月,因不守妇道,跟新来的长工有染,孙老干才要卖掉她。林宗义问媒婆有无此事?媒婆指天发誓说那女人冰清玉洁,都是一帮嚼舌根的货造谣。
接着媒婆将那女人带来给林宗义看,林宗义见那女人身材苗条、年轻健壮,是能生养的胚子,就买下来了。这女人说自己叫六桂子,林宗义将她改名桂喜,就收了房。桂喜进门后低眉顺眼,沉默寡言,并不是多事之人,林宗义很满意。娶了桂喜第二年,林宗义就调任邻县,将桂喜和赵氏都带了去。此后一路调职,再没回过榆林。
林宗义沉浸在往事里,没有注意到银盘已经寂灭。他身边的赵登科凑过来说:“老爷,看来刘上福在陕西时候就跟桂喜勾搭上了。他们是老相好!”
林宗义回身“啪”地给了赵登科一个耳光:“住嘴!”
王道长本来想说什么,看到这些,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斟词酌句地说:“刘上福和桂喜确实有私,但二人自从榆林一别,并无再见。”
林宗义听到这话,恼怒的神色转为疑惑,他看着道长。
王道长慢慢地说:“此铜镜为阴魂镜,凡是横死、暴死、自杀者,这些不能立刻投胎而滞留阴间的魂魄,在此镜中都能看到生前的状况。刘上福跟桂喜十几年前在孙老干家私通,为此,刘上福被孙老干毒打一顿,并被狗咬断了一根脚筋,撵出孙家。桂喜因为此事被再次卖掉。”
林宗义听了,心里暗骂当年那保媒拉纤的媒婆是王八蛋!
王道长接着说:“林家后不久就迁居邻县,那刘上福也跟着来到邻县,但并没有机会接近林府。后来林老爷官职升迁到了广西,刘上福也跟着到了广西,但也没有机会进入林府。直到六年前林老爷官至杭州知府,林府田产扩大,需要人手,刘上福才进林府当了差。但也不是在内宅,他只是在外面干干跑腿的事。根本没机会见到桂喜。”王道长说到这里,看了赵登科一眼。
赵登科被王道长看的心里发毛,立刻说:“是是,那刘上福是奴才我刚来杭州时招进府里的。一直在做田产的收租和监管,并无任何机会进入内宅。根本见不到二太太!”
王道长微微点头:“因为孙老干家的事情,刘上福非常谨慎,绝不敢贸然行事。所以这些年他虽然一直不离林府左右,但事实上从未见过桂喜。他进入林府,桂喜根本不知道。”
林宗义此刻却打断王道长的话,接着说:“虽然后来再没见过面,但两人竟然生死相许。换句话说,桂喜活着,就是因为她知道刘上福也活着,而一旦得知刘上福的死讯,她竟毫无眷恋,一对出轨男女,竟节烈如此!” 林宗义说到这里,神情黯然,接着说:“桂喜这些年无论在孙老干家,还是在林府,心里想的都是刘上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