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户人家都去过。每家都有自己的色调,我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去谁家。进了人家家里,饭时都会问一声,“吃饭不?”我当然知道,那些是虚套,只需应一声:不了。疼你的老婆婆,会在饭时给你打一碗黏黏的搅团、醋溜什么的,会塞给你一只香喷喷的地软包子。
二伯,五婆,八婆,姑婆,也就这么几家,让我觉得温暖。
在屠夫家门口玩,就得特别小心,他经常把三个儿子撵得满村乱逃,手里握的那把杀猪刀,让他有一股凶煞气。他家里还养着一条大狗,时不时会窜出来,吐出长长的舌头。
跟父母吵过架的人家,我是不去的,好像在心里跟他们结了仇。
继父1988年盖的这栋楼,坐落在村外。这儿原本是地,年复一年生产粮食和蔬菜。在我的记忆里,先后有小麦,玉米,棉花,油菜,马铃薯,白萝卜,高粱,西瓜,大白菜。后来,做成沼气池,再后来弄成碾场。
麦场,是一个盛满快乐的地方。眼看着半年的收获就到了嘴边,人们都乐呵呵的。等到大热天,再铺成一地,让拖拉机拖着碾子一圈圈碾过去,把碾扁了的麦秆翻过来,再碾,直到麦粒脱落。在间隙,男女嘻哈着开一串粗俗的玩笑,活泼的小伙子便被嫂嫂们扑到,半剥了裤子,摸几把小鸟。扬场最叫人兴奋,将堆积成小山的麦子,一锨一锨顺风扬起来,麦穗上的壳和刺就飞走了,落在不远处,麦粒则亮亮的滚成一团。
尘封在记忆里的那个世界,有壕,有窑,有老树,有深井,人大都是认得的,狗也就那几条。如今,许多人远走四方,数年难见一面;有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悄悄躺在南坡头的坟地里。街道上一茬茬闪动的新面孔,好像豌豆秧上挂着的豆角,他们的人生有待时间之手逐一剥开。父母常说,老人在,家就在;老人走了,就散伙了。
仅剩的一段城壕,也被垃圾填埋得越来越浅了。略微平整一点儿的,都让手快的种上了麦子。遮蔽村庄的大树,已经屈指可数。那一溜互不认输的房子,高而孤独。这个村子,仿佛被什么抽走了魂魄,徒有粗糙的外形而已,他们只是留守老人和孩子的寄居所。
村子西北口的两株皂角树还在,身披雪花,遒劲有力,俨然村子的护卫者。临树而居的加帅哥说,一株皂角树可以卖到一万五千块钱,因是神树,经常显灵,便无人敢挖。
存储着少年往事的村子,被大雪裹紧了。静谧,详和,在那个黎明,我心里涌动难言的感触:人生恰似穿行于激流之中,一刻也不容懈怠,时时需要勉力应对,也就在这永无歇止的航行里,我们感觉自己活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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