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她将棍子和灯绳放在枕头下面和衣躺着,窗户又被敲响时,她一下子把灯拉开,拎起棍子追了出去。虽然没抓到人,但她却不肯罢休,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骂人,强悍得像一只斗鸡。可是回家后,她趴在床上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县重点中学。通知书下来时,我主动对她说我不念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开学时就送我去了县城。到了城里,她给我买了一身红衣服。临走的时候,她忽然抱了抱我,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初三的寒假里,我家来了一个敦厚的男人,娘的眼睛是我从没见过的明亮。娘说:“梅子,叫韩叔。”我乖乖地叫了,男人欣喜地答应着。我从他们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神中,感到这个男人要把娘带走。趁娘去里屋和他聊的时候,我沿着窄窄的胡同走了好几家,借了二十块钱,然后到县城给娘买了一身红衣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怕娘已经走了,边哭边叫着娘。她迎到我的时候,抬起手来又想打我。我哭着说:“娘,给你这身红衣裳,你的嫁衣给我做了衣裳,这是我欠你的。你走吧,我不拖累你了,我出去打工能养活自己!”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紧紧地搂住我。
娘还是改嫁了,跟了韩叔。我知道她为了我,已经错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她结婚那天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衣服,站在阳光里。我在旁边看着憔悴的她,想起她当年红红的衣裳和黑黑的发辫,忍不住眼睛模糊了。上车的时候,她拽着我的手非要一起上,邻家的大婶说:“不行,婚车上乱坐会坏了规矩”。结果她执意不上车,像个孩子似的哭。最后,我还是跟她一起上了车,娘说:“梅子,娘到啥时候都不会丢下你。”
韩叔和娘一直供我读完了高中。韩叔对娘很好,娘的脾气也慢慢好了起来。我们原来的家和她新嫁的村子有个岔路口,每个周末她都在那儿等我。韩叔跟着一个建筑队走街串巷地干活,日子渐渐红火起来。娘把用织布机加工粗布挣的钱都塞给了我。
高中毕业,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高兴得哭了又哭,拿着通知书满村子炫耀。我没有拦她,只要她高兴就什么都好。接下来就开始筹集学费,是韩叔拿出自己的积蓄供我上了大学。
后来娘到学校看我时,晚上我们挤在宿舍窄窄的床上,聊着知心话。她问我:“你恨不恨我?”。我告诉她:“我从没恨过你,如果没有你,连骂我的人都没有了。”她听完之后又哭了,说最初也想走,可是一想到我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再也没有当初的光滑细嫩,手心里净是老茧,我潸然泪下。
岁月无情,眼前的娘已经老了,她也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常常想,对于娘来说,这一生有着那么多的缺憾,贫穷、丧偶、没有自己渴望的爱情、没有自己的孩子……那样多的不圆满。我搂着娘,为她委屈,觉得她一生没有为自己活过。可是娘说:“有了你,娘不觉得亏,值。”
后来,我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留在了城市。生活渐渐有了起色,我买了自己的房子,有了优秀的丈夫。我把娘和韩叔接到我家,第一次按照家乡的仪式给二老郑重地磕了个头,我说:“爹,娘,从现在开始,让我疼你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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