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农村穷,连买粉笔、黑板和圆规的钱都拿不出,我就把打谷场上废弃的木锨拣回来,拼成一个小黑板。到了秋天,我领着孩子到收割后的地里拾稻穗,居然卖了二十一块五毛钱。有了这笔小小的财富,我买来了塑料薄膜,把透风漏雨的窗户蒙起来,免得野狗野猫进进出出,还添置了一把二胡和两支笛子,让喜欢音乐的孩子自拉自吹自唱。放学后,等孩子们都走光了,我也会拉上几支曲子,有时拉着拉着,心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像梦中的一朵云,虽然我不知道它将飘何方,但年轻的心总是渴望走得远一些。
这年秋天,我遭遇了爱情,或者说被爱情碰了一下腰。
十九岁,就像春天的草木渴望雨水一样渴望爱情。原来村里有个叫禾的女孩,劳动时曾与我眉目传情,还悄悄送过我一双绣花的鞋垫,那针脚真叫细密啊,像一只只蚂蚁。然而,后来那个女孩渐渐地与我疏远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有预感,将来我不会留在那个破学校的,她说,一只想飞的鸟,拴是拴不住的。许多年后我读路遥的《人生》,总觉得其中有自己的影子在晃动。
那个女孩算是猜对了,我的确想飞,只是苦于缺少一双有力的翅膀。其时农村青年只有两条出路,当兵,或者被推荐上大学,这两条道都荆棘丛生。我虽清楚自己的斤两,但心不死,就像一首流行歌曲唱得那样,山不转水也转,水不转风也转,风不转云也转,云不转心也转,这人心一转,仿佛一切都成了变数。这不,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下来了,我的心又开始转了。
想也是白想。父亲还是那句老话。母亲就反驳他,孩子吃不到肉,想怎么不能想?当然可以想,但是空想。于是,我拼命地复习已经忘掉的知识,一盏小油灯,常常伴着我迎来一声声鸡鸣。
大队书记终于朝我走来了,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它预示着“上帝”将给我带来福音。然而,这只是我的错觉,或者叫鬼迷心窍,他说交给我一项政治任务,帮一个上海女知青替考,也就是当“枪手”。面对自己“上帝”的决定,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从命。后来那个上海女知青被一座大学录取了,她临走的时候,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和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以我当时的心情,只能把它看作是一句笑话。
这是我的浅薄,也是我的狭隘。一年后那个上海女知青在一座军营里找到了我,向我吐露了她真诚的心愿,然而却被我婉拒了。其时我的前途浑沌一片,自然不会在流沙上建筑自己的爱情阁楼。
一朵花儿,还没有开放就枯萎了。
曾被搁置起来的婚事又被父亲重新提起,这次他有了更充足的理由,上大学泡了汤,当兵我的眼睛近视,只有老老实实教书,有一碗饭吃,得知足了。母亲的心也动了,而我仍然是块石头。
石头从此迷上了二胡,早也扯,晚也扯,扯着扯着秋就被我扯浓了。当地里最后一垄红薯收获之后,石头撞上了好运气,一个来征兵的军官瞄上了我,懵里懵懂地就被带走了。
此一去,山高水长,直至今天,我依然还是一朵漂泊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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