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母亲进入手术室。我就在手术室的门外坐等。时间逐渐推移到下午,其他的手术病人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这时我开始紧张起来,不断地在手术室门前走来走去,透过手术室门的玻璃向里面张望,我什么也看不到,里面的隔离门死死的关着。我开始不停的向值班护士探问里面的手术进展情况,护士告诉我,已经开始灌注血液了。再问其他的情况护士也不知道,我推算着灌注时间,推算着缝合时间,推算着电击时间。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我的心一点点地提起来。我看到心外教授推开了隔离门,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小托盘出来了,那时刻,我害怕了,我离开了手术室的门前,远远地站着,看着心外教授推开了手术室门,叫着我的名字寻找我,我迟迟疑疑地走过去,教授给我说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小提,上帝保佑你,你母亲手术成功了!”
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五天早晨,心外教授告诉我说,母亲的各项指标已经趋于稳定,可以撤下呼吸机,让母亲自主呼吸了。我知道母亲度过了危险期,又可以跟我回家,可以安享晚年。
傍晚的时候,重症监护室忽然紧张起来,
住院医师给我找来了无菌服,带我进了重症监护室。这是手术后第一次看到母亲。好像是有了某种感应,已经进入昏睡状态的母亲竟然醒了过来,看到我还微微地笑了。教授们看到了一线希望,换了药物继续救治,我就守在母亲的病床边,不停地给她说话,母亲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满含了疼爱与不舍。
在监护室,我第一次看到了划过母亲胸口的刀痕。医师来给母亲换药,并没有避讳我的存在,把盖住母亲的被单掀开,母亲的胸前插满了各种管子。如果说,母亲的第一次手术我还不知道这些管子的用处,这次手术,我能很轻松地明确这些管子是做什么用的,这些仪器划出的各种曲线代表了何种生命体征。
但有一点,我永远不能明白,母亲没有在我面前呻吟一声。我站在病床的另一侧,看到医师揭开敷在母亲胸前的纱布,刀口清晰地横在我的面前,真的,刀口就是横的,从母亲上腹部的中段开始,一直到母亲胸膛的上缘,目测有三十公分的样子,医师小心地给母亲的刀口消毒,我看到医师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那时就想问母亲,痛吗?然而我没有问出口,感觉有东西堵在我的胸口,几乎窒息一般。母亲不但没有呻吟,竟然都没有皱一下眉。
我知道一句话,人不与命抗争,人也扛不过命。就像是母亲和我说的,一切都是命。我以为母亲的二次手术最少也能让母亲再活十年,那样我对母亲的承诺就会实现。可是,母亲真的是老了,二次手术不过两年,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右心衰引发了多脏器衰竭,必须住院治疗。2007年的春节刚过完,我就不断地开始带着母亲在医院和家之间奔跑。晚上是彻夜的护理,白天回单位继续上班,似一个陀螺,不停地转,只要有点点力气,就可以永远转下去。随着母亲病情的不断恶化,我降低了标准,给母亲说,努力让她活过六十八岁,母亲还是那句不变的话,一切都是命,我努力活。
右心衰导致的结果是,进入静脉的血液不能回到心脏去,只能在心脏的下路血管和脏器里淤积,肝脏首当其冲,淤血肝导致血氨升高,出现肝昏迷,然后就是肾衰竭,出现尿毒症状。在这些血管和器官不能承受淤积的血液时,静脉血管开始爆裂,慢慢地向腹腔漏血。母亲就不断地昏迷,不断地住院。出院也许不到一天,就会再发作,然后再去住院。
主任医师给我说,病人经受着很大的痛苦,如果离去,是对病人的最好解脱。我没有答应。主任医师是一位老太太,看着我说,你不能以你不合现实的想法,来左右你母亲的生命,这样的生命,没有丝毫的质量,放弃吧,对你母亲和你们家人都是一个解脱。我也曾考虑过,我这样做是否太自私,然而,如果现在选择放弃,我的那个承诺,那个让母亲活过六十八岁的承诺就是一个幻影,第一个承诺已经失败,我要抓住这最后的承诺。
主任老太太很无奈,告诉我说:“我们会尽全力的!”主人老太太还给我说以前医院也收治过这种病人,病人都受不了痛苦的折磨,每天呻吟不断,即使睡觉时,也是在呻吟着的,你母亲没有,这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