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逃亡失败,母亲又曾在湖南各地流浪做工数年,直到25岁那年,母亲终于有了一张车票,她带着一卷铺盖和一口袋炒麦踏上了西去新疆的火车。母亲强调,那时候流亡到新疆,对他们,差不多等于到了月球,本未打算有再回去一天的,所以,她给姨妈发的信上说:“姐姐,永别了。”谁料一语成谶,母亲刚到新疆,姨妈就撒手丢下了四个
我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一直交代我们不能说他们到新疆是作为盲流去的。事实上,那片全新世界给他们的理想和发展空间远大过他们当时的期待,在我说父母是盲流时,潜意识里涌动的莫名骄傲和浪漫想象,附丽在他们当时的胜利大逃亡上,应当并不为过。在我看,这种挣扎的经历在她的同龄人面前,那些总以为他们是支边、复转到新疆去的人面前,“盲流”二字当有一种真正的生命的荣耀,而支边、复转这听上去“正式”的词儿,实际上是种无可奈何的受摆布的狗臭屁命运。
母亲并不知道,父亲早在她两年之前已到了新疆。他们
父母结婚前,母亲在新疆度过的那两年,在她那里,回忆来回忆去,只有那才是永远无法忘却的灿烂年华。事实上,不消母亲每次念叨,翻看她用了几十年的那两本笔记本就知道,那两年过去,两本笔记本只剩下几十页,但后面三十年却没有把它填满。没有了诗歌,没有了朋友之间的唱和,没有了发言草稿,没有了工作日志,没有了学习心得……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往来帐目和亲戚朋友的生日,只多了我和妹妹每年春节时的身高体重登记。
父母的婚姻之糟糕,其实从母亲笔记本里就可以看出来,因为我在那里根本就没有找到婚前关于父亲的任何记载,更谈不上唱和。
母亲说,父亲刚得知母亲工作单位,就开始发信追求母亲。我没有问过父亲,但我怀疑,他或许从小就暗恋着母亲,否则何至于一上来就求爱呢?不过,父亲那时正因单位搞派性斗争四处流窜,他多次跑到母亲那儿避难。父亲一直显得比母亲年轻,所以,母亲对外宣称,这是她的弟弟,让父亲在她同事那儿暂时安顿。就在父亲稀里糊涂四处流窜那几年,父亲欠下了一屁股巨债,等他们结婚后母亲才知道。从母亲平静地收留父亲帮他洗衣借钱看,父亲的求爱,在她那里,一开始真可能是连一点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我是同情他,我们只有同情,没有爱情。”母亲这话我已经听了很多年了,我们都相信,不过,早些年,“爱情”二字从母亲嘴里出来,我心里经常暗暗冷笑,这么强悍而无一点温柔的人,怎么能和“爱情”二字挂得上钩,我实在想象不出,母亲那样的人,在爱情中会上何等样子。
然而我知道
母亲的恋人是四川人,从我记事起,那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就堂而皇之地挂在墙壁的相集上,当然,是和母亲当年的同事们一起挂在墙上的。至少从照片上看,母亲爱上这个人,就足够证明母亲的眼光。从母亲的回忆里看,我很难分辨那算不算得上真正的恋爱。母亲的恋人在自由的时候,他与母亲的联系,开始于年轻人晚上开大会,青年男女在下面分成两组暗中斗智时,相互开玩笑的传纸条,母亲和他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