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父亲是至死爱母亲的,但自我出生以来,母亲却板起脸,掷还了
父亲对她全心的爱。父亲必然曾为此伤心过。可是我们却从未听他说出过一次
怨言,也没有看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祖父母偏爱叔父,对父亲常加申斥。子女们偏爱母亲,对父亲淡然置之。母亲对他,更是冷若冰霜。在这冰天雪地里,父亲却是笑口常开,他把一生哀怨,化成一脸宽恕姑息的笑。
我自小就体会父亲的寂寞,父亲对我的纵容,更加强了我对他的爱。我跟着他,走遍镇上的茶楼酒肆,甚至在他入局时,我也站在他身旁,数着他的筹码。父亲的朋友常一看见他身旁的我就皱眉。
记不清什么时候,依稀是我小学将毕业时,父亲忽然放下酒杯,推开牌桌,在镇上的学校里找到工作。先是他早出晚归,其后索性搬出了家,在学校里膳宿。
父亲一直优柔寡断,我至今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使他有决心搬出了这似家
非家的家。就此父亲好像家里一名长期的客人,有时他回家时正当家里开饭,我牵着父亲的手,拉他入座,他却笑着摇头:“我用过了。”
暑假放学,兄姐回家,父亲也无课务,似乎也在家用饭,只是依然住在学校。
他知道二哥爱吃鲜鱼,三姐爱吃菱角,时常不惜走遍全镇去物色。
父亲的一把芭蕉扇,有小圆桌桌面那样大,午餐时挥汗如雨,父亲老在我身边
挥他的大扇,全桌生风。入夜在后院纳凉,我躺在他身旁,听他讲母亲所谓最不入耳的《山海经》。听着听着,倦极沉沉睡去。小睡醒来,天上繁星闪烁,眼前一亮,是父亲在点灯笼,我坐起来,揉着惺忪双眼,问他:“你到哪里去?”父亲把灯笼对我脸上一照:“我回去。”我送他到后门,倚着门怅望着他的灯笼愈行愈远,有如一点萤火。我一直不敢也不忍问:“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