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帐子里探出头来,笑说:“是你。”我说:“我要走了,学校开学了。”
他沉默半晌,才说:“你也要走了。”
在我低着头走出校门时,父亲突然从后面赶来,他一手扣衣,一手把几张钞票塞在我手里。
初中毕业回家,发现父亲已辞职,搬回家来,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再执教鞭。那年暑假我和他同居一室,常听他咳嗽。夜半醒来,朦胧中喊他,他也总是醒着。
母亲对他,依然不言不语,我为过度同情父亲,几次出言顶撞母亲。母亲家法最严,有一次在盛怒之下,把我痛斥,我赌气老早上床,不出外乘凉。几声咳嗽,父亲也走进房来,他揭开我的帐子,把我身子扳过来,低声说:“下次别再惹恼你母亲,她持家已够辛劳。”我把扇子掩住脸,停了一晌,他又说:“你母亲生性要强, 我却一生无有煊赫功名。”他又咳嗽了,我放下扇子,他那时敞着上衣,只见他胸前根根肋骨毕显。“如果有一天我死,”
就在那年秋天,我接他病电,星夜驰归。我要伏在他病榻前,重申我对他无底的爱,我要他知道他还有我,并没有寂寞一生。但我回去时,他却神志已模糊,没有看我一眼。
我伏在他榻上,等了三日三夜。我没有别的希冀,只希望在生死的长别前,再有机会让他爱抚地看我一眼,让他听我喊一声“爸爸”,但是他却昏睡不醒。我的呼唤,甚至母亲对他出奇的温柔,都唤不回他失去的生命。
在他自知不起时,曾嘱三姐:“你如孝我,不必厚葬我,各人求心之所安。”他的自责引起了人人自责。屋内哭声震耳,应该滴滴都是忏悔之泪。在临去的最后刹那,大家才发现了这位被遗弃了一生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