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入殓。奶奶的子孙们跪满小院,小院安静无声,树叶哗啦哗啦,这是奶奶在夜晚听惯的声音,她亲手栽种的小树苗现在都已长大,可她再也听不见它们的歌唱,看不到它们的舞蹈,尝不到它们新鲜的果实了。花园里各种花籽刚刚破土出苗,还没来得及给奶奶的窗户上爬满花朵,还没有给奶奶开满红艳艳的海纳,让她的小孙女们染红指甲。现在,我的奶奶终于躺进了那个大盒子,这个我从小就不敢多看,从小就憎恨的心怀叵测的坏东西,现在终于装进了我的奶奶。太凉了吧,奶奶,太冷清了吧,奶奶。我的奶奶躺在那个大棺材里是那样小,那样单薄。
棺木前的两根红烛满身眼泪,火苗在风里伤心难禁。香烟缭绕,它们能否一直萦绕着我的奶奶走向遥远的天国?
花椒树结满了细密的花椒疙瘩,枣树的叶子还没有长大。梨树在风里哗啦哗啦响得凄凉。它们还是过着它们往常的日子。
一个大黑蜘蛛在它的网上忙碌,奶奶活着时它一定早在的,奶奶喜欢一切老物什:墙边立着的笤帚疙瘩,刃儿豁豁牙牙的小铲子,那一堆沙子、一捆柴禾、几摞碎砖,奶奶看着它们在眼前,心里安静塌实。
奶奶虽然老得辨不清她的儿孙,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可她坐在她的屋里,头颤颤地转来转去,唠里唠叨着听不清的话语,她的儿孙们看着她,心里是暖和的。
现在,一切依旧,而我的奶奶永远走了。
天刚亮起来,冰凉的夜风还没有吹尽。奶奶鲜红的棺木搭上了车,要去一个高高的山上。奶奶的头发花白的老街坊们,眼睛潮湿地在路边送她。她们说:“让她走吧,90多岁了,再不了让她难心了,再不了让她看见难畅事了。”
奶奶的小院凄清无声,那个老屋里的沙发上再也不会坐着奶奶了,我的奶奶清晰的样子,现在是一张薄薄的照片,在玻璃镜框里坐着,她慈祥地看着我笑啊笑的。
太阳照亮了山巅,小草们才刚刚泛青,树木上的绿叶还很瘦小。山风清凉,小鸟清脆的叫声在山谷里窜来窜去。我的爷爷,四十年前就沉睡在这里,留下我的奶奶在这世上又独自熬了40年。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他们的坟包紧挨着。爷爷坟头的青草很快就会长过来,那棵大树会呵护着奶奶坟头的这个小树。他们会一起生长,相生相连,相亲相爱。就像我地下的爷爷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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