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回去后不久,二伯就打电话说:“你娘死了,是脑溢血。”
我是一个人去奔丧的,尽管我知道在老家给至亲奔丧不带齐家人是件不孝的事。但妻子嫌路远不愿意折腾,孩子马上要期中考试,我也就没有勉强。见我一个人回来,二伯张了张嘴没出声,二婶却生气地说:“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养不亲。”
她的声音不大,落在我耳里却像惊雷。
她真的不是我亲娘。娘生我时大出血,我一落地娘就去世了。当货郎的爹带着我四处漂泊,到了她们村子,她一见我就喜欢上了,天天往跟前凑着要跟我亲热。那时候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大辫子油乌乌的。
我疯了似的摇着二婶的手说:“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一直瞒着我?”二婶说:“她结婚时就和你爹说好了,一辈子不再生娃,把你当亲生的带。为了这个他们还离开了各自的老家,搬到现在这个谁也不知道他们底细的村子里。”
二婶转身递给我那个她在我面前摆弄过很多次的账本。其实,那不是什么账本,里面全都是她写的日记,上面写满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
我让你去讨油不是在乎那点秤,是不想让你被人欺负,你是没有爹保护的,在外面一定要自己强悍起来。
我又打了你,每次打你我都觉得像打在自己身上,可是没有办法,不狠心点你怎么能成才?
你出门我只给了你那么一点钱,你会不会觉得娘很小气,自古英雄出寒家?英雄都是一个“穷”字逼出来的呀!
我很高兴你没有继续缠着我借钱,这说明你真的是个有骨气的孩子……
我不怕你怪我,我只盼着你快点长大。自从你爹突然走后,我就觉得生命是很无常的,要是我有一天也走了,你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怎么办,所以我逼着你尽快出息。
……
本子后面的封皮里夹着一个存折,是我还给她的五万元钱,她一分也没有动。
看着看着我流泪了。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号码,几乎是吼着说:“你赶紧过来,带孩子一起过来。”说完我就冲进灵堂,嚎啕大哭。
可是,她已经听不到了,我注定要欠她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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