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接到锦儿的告急,赶过去,从后面扳过那人,大喝一声:“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
举拳便要打。
但是,扳过来,看清了,却先自手软了——因为他认出了这人乃是高衙内,是他顶头上司的养子。
反而是高衙内对他大喝一声:林冲!干你甚事,你来多管!
于是,林冲只是领着自己的妻子和锦儿闷闷不乐走开了事。
那几天,林冲很闷,很想上街,找人喝喝酒,散散心,但是,就是不愿找鲁智深。这时,陆虞侯来叫他,他马上就和陆虞侯一起上街喝酒去了,而且,还吐露胸襟,吐露郁闷:
“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
林冲知道高太尉是个什么货色。但是,他却一直敬着他,奉承着他,找机会亲近他,当面一口一声“恩相”叫着他。
为什么? 因为怕。
他把陆虞侯当哥们儿,披肝沥胆,哪里知道陆虞侯是来调虎离山的,这边陆虞侯骗出林冲,那边富安就骗出林冲娘子,关在陆虞侯家,由高衙内纠缠调戏欲行不轨。
锦儿报信,林冲赶去。听到关紧的房门内高衙内正在纠缠妻子。
林冲立在楼梯上,叫道:“大嫂开门!”娘子来开门,高衙内推开窗子跳墙跑了。
这一段叙述里,有些细节颇值得我们推敲。
自己的娘子被人关在房里调戏,是个男人都会怒发冲冠,不顾一切打将入去,但林冲此时却很“稳重”地站立在楼梯上,叫老婆来开门,而不是打烂门自己闯进去,太沉得住气,也太“文明”了。
还是一个字——“怕”。
林冲一生,总是“不敢”。我作了一个粗略统计:从第七回到第十二回,写到林冲“不敢”的,就有6次,其他:怎敢,1次;如何敢,3次;哪里敢,2次;岂敢,1次;敢道怎地,1次。加起来,有14次之多。
我这里不是在说林冲孱头懦弱无骨气。其实,谁又不怕呢?
林冲“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女使锦儿接着,三个人一处归家去了。”
这看似闲笔,却颇有意味。盖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却又为何都闭了门?那是大家都不想惹事。
于是,关上门,闭上眼,就当没看见,自欺欺人。
于是,东京大街上,就出现了这样的情景:青天白日,却阴森可怕,街衢宽阔,却空无一人。林冲一家三口,孤零零走过。
这样的大街,是否会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水浒》写出了林冲的怕,写出了林冲同时代的人的怕。而且,林冲怕的,就是我们怕的。
古代的林冲,怕着现代的我们的怕。在权力社会里,谁能不怕?谁不是乌龟?
谁能够有尊严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