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她一直都没有寻找到。
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是农历小年。吃过晚饭后,朱二奶便怀揣着一沓用韩四爷的银洋小心翼翼打过的火纸,挎着一个装着几样果品、半瓶子白酒,和几把灰白灶灰的荆竹篮,一个人走到村南的十字路口,在路中央用灶灰撒出一个仅留一个小口的灰白灰圈,据说这样的小口只有祭奠者亲人的亡灵可以进来。然后在圈旁摆上果品,敬上几杯白酒,就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地在灰圈里一张一张地点燃她的纸钱了。她的纸钱是敬奉给她那一去不归的丈夫的,她常常对人们叹息说:“唉,他在外做了孤魂野鬼,可怜啊!”
其实我们村庄的每户人们年节时也是要到庄南的十字路口去祭祀和点燃一沓火纸的。但我们不须带灶灰,上午或下午时我们各家都已呼儿唤女到各自家族的墓园里祭祀过了,这时带来的一沓火纸,是每家特意留下的。我们不撒灶灰圈,只在路中央摆上几样果品,往地上浇洒几盅白酒,然后就将火纸点燃了。这些火纸是送给那些绝了烟火的,客死异乡的游魂野鬼的,每当纸燃成一片片灰黑的黑屑被冷风旋转着吹得四零飞散时,人们便会欣慰地叹息说:“唉,这些孤魂们来捡钱啦,你们也好吃好喝过个年节吧!”
我读中学的时候,村北头的韩四爷已经故去了,他把他的那块银洋带走了。过年节要打印纸时,满村的人愁了大半天,后来听邻村庄的人说,他们那里早就不用银元打制纸钱了,他们用的是现钞。村庄里的人一听就愣了说:“是啊是啊,银洋咱尘世上几十年都不用了,冥界里说不定也早就不用了,咱们乡下里的人,就是糊涂啊!”于是就纷纷用面额最大的现钞打。
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腊月,我回老家过春节。二十八的那天上午,朱二奶拄着拐杖到我家来找我,她更老了,也更瘦了,佝偻得满头白发的头几乎低垂到了腰际里。朱二奶说她已称回了几斤火纸,想打钱,但是手头没有那种面额最大的现钞,都是三块五块的零票子,她寻思我在城里给公家干事,一定会有一张大钞的,她要借去用一下。我把一张大钞借给了她,她果然用后就拄着杖给我还过来了。我和她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说家常。我告诉朱二奶说,如果他丈夫是死在咱大陆上,用咱这现钞打印纸钱没问题,如果他是客死在台湾那边,说不定她给丈夫燃奉的冥钱就没有用途了,因为台湾的钱跟咱这儿的钱不一样,那里的钱用的是台币。
“台币?跟咱的不一样?”朱二奶愣了。
几年后我听说朱二奶还在四处打听哪里可以找到几张台湾钱,她找得很辛苦,我们村的、邻村的、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只要听说哪家有人在城里工作,朱二奶都会拄着杖一家一家找上门去,央求人帮助她找几张台湾钱。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埋怨我说:“烧几张纸钱,不过是表达表达儿孙对祖先的敬意,瞧你把朱二奶害得,四处苦苦找台湾钱,都快要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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