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六年,也就是光绪皇帝刚满十岁那年,陕甘总督左宗棠,挂帅出征新疆。收复了被侵占的大部领土,班师后又受命坐镇甘肃兰州,继续督办西北军务。正在这时,他的属下肃州镇挂印总兵调离。他便专折上奏军机处,保荐了一名自己的心腹爱将。准备接任这个显要的职位。左宗棠十拿九稳地认为:自己作为一名中兴老帅。现又受命统领西北军务,最近皇上又下旨调他进京升任军机大臣,保荐一个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总兵,皇上怎么着也得给他这个面子的。他还很自信地把这事儿透露给了那个心腹爱将,那个心腹爱将也做好了接任的准备。
这个挂印总兵的职位,全国只有十个,属二品武官,加上一般的总兵,全国也就只有八十三个。重要的是这挂印总兵享有一般总兵没有的特权,他可以不受总督节制,还可以不经上司转达而直接向皇上奏报。这个位置是军人们做梦也想登上的宝座,但要登上这个宝座,没有特大特硬的后台,只能是白日做梦,当然晚上做梦也是枉费心机。
时间不长,任命肃州镇挂印总兵的圣旨。送到了左宗棠的元帅府内。左宗棠展开一看,顿时惊得半天没回过气来。原来圣旨上不是自己保荐的那个心腹爱将,而是一名好像在自己帐下当过兵的小头目。他怀疑自己看走了眼,又捧着圣旨端详了半天,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是和第一次看过的一个样。他气哼哼地注视着圣旨上那个新任总兵的名字陈春万……觉得这个人好像熟悉,又好像陌生。
说来也巧,陈春万这时正在左宗棠的帅府门前,苦苦哀求侍卫们,要面见左大帅,他并不知道自己已被钦点为挂印总兵了。这个陈春万,是安徽桐城的一个农家子弟,当年太平军把大清王朝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参加了左宗棠统领的湘军,因为打起仗来不要命,屡立战功,得了个“陈大胆”的外号,后被左宗棠提拔为一个带领500人的管带,还被保荐做了一名记名提督。6年前左宗棠奉旨出征新疆,陈大胆的这营人马被裁减,他这个管带也就当不成了,想回老家又没盘缠,于是成了甘肃黄土高坡上的一名流浪汉。他在流浪中,三十六行都干过,受尽了折磨。这天他听到消息,说左宗棠已经从新疆班师进关,现正驻扎在兰州,就连夜赶到了这里。
帅府侍卫见陈春万衣裳破烂不堪,头发像个乱草窝,就是一个要饭的,便大声喝斥道:“大帅公务繁忙,哪有工夫见你!去去去!快点走开!”还不耐烦地端起刀枪对着他。
陈春万好歹也在官场里混过,早料到要表示点进门礼,就从腰里掏出借来的二两银子,递了过去,说是给兄弟们买碗茶喝,顺便给通报一下。一名侍卫见陈春万拿出了银子,又是个记名提督,就接过银子朝腰里一塞,笑道:“我就给你通报一下,大帅见与不见,就不是我的事了!”侍卫来到大堂,向左大帅禀报道:“大帅!门外有个叫陈春万的,是个记名提督,请求拜见大帅!”“陈春万?”左宗棠心中一愣,还是没有想起这人到底是谁。侍卫又补充了一句:“来人还说曾在大帅帐下当过管带,外号叫做‘陈大胆’!”“陈大胆?”左宗棠忽地想了起来:“哎哟!原来是这个小子!快请快请,我正想着找他呢!”
侍卫见左大帅好像和那个陈春万很熟,就连忙来到陈春万的跟前,满脸和气地说大帅有请,还说正想找你呢!这下倒把陈春万弄得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担心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帅要找他算账。不过侍卫既然说请,料也不会有大的凶险。
陈春万来到大厅,见左大帅从虎皮椅上站起,迎面向自己走来,口中热情地说:“恭喜恭喜!我正不知到哪里找你呢!”陈春万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茫然地说:“从大帅出关以后,标下这几年流落河西,尝尽苦难,今日前来求见大帅,是请大帅赏碗饭吃,有什么喜事可贺呢?”左宗棠望着陈春万笑了笑,也没多言,只是吩咐随从:“快摆香案,让陈总兵接旨!”随从们立刻在大厅里准备起来,不一会儿就布置好了。左宗棠对陈春万说:“陈总兵!快到香案前跪接圣旨!”
陈春万听到左大帅叫自己去接圣旨,又呼自己陈总兵,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等到左大帅再次催促时,他才稀里糊涂地跪在了香案前。左大帅身穿整整齐齐的朝服,毕恭毕敬,手捧黄缎圣旨宣读道:“任命陈春万为甘肃肃州镇挂印总兵,钦此!”陈春万听完圣旨,依然像根木头似的跪在那里发愣。“陈总兵!还不赶快谢恩!”左大帅大声喝道。陈春万被这一喝,才从恍惚中惊醒,连忙机械地朝着香案和圣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站立起来,仍然恍恍惚惚地没回过神来,这时,左宗棠又命随从们从内堂取出总兵朝服,给陈春万穿戴起来。陈春万本来就身材魁梧,此时朝服一穿,更显得威风凛凛,大将风度,与刚才那个衣衫褴褛,哀求见面的样子相比,简直就是一天一地。
陈春万接过圣旨,左宗棠吩咐摆设酒宴,一来为庆贺陈总兵荣升之喜,二来为陈总兵接风洗尘。酒过三巡,左宗棠终于忍不住了,他微笑着问:“陈总兵,本帅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陈春万连忙站起来回答:“大帅!标下自入伍以后,跟随您鞍前马后,从湖南打到江苏、福建,又从福建打到陕西和甘肃,标下即便有尺寸之功,也都是大帅所赐!这次又蒙大帅如此关爱,保荐标下荣升挂印总兵,真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标下就是结草衔环,也难报大帅的厚恩!大帅有何训示,标下唯有洗耳恭听,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陈春万一席话,倒把个左大帅弄蒙了。刚才陈春万接旨那一幕,不但陈春万像是在做梦一般,就是左宗棠也像在云里雾里。左宗棠刚接到圣旨时,真是又气又惊。气的是皇上果真没给他个老面子,惊的是陈春万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500人管带,竟有这等通天本领,让皇上偏向了他,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
左宗棠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的头上,这就是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因为李鸿章是合肥人,陈春万是桐城人,他们是安徽老乡,同时也只有李鸿章,才能有这么大的回天之力,陈春万一定是走了他这个安徽老乡的门路。左宗棠与李鸿章一个是湘军头领,一个是淮军军阀,两人素有不和,因此左宗棠对陈春万当上挂印总兵越发恼火。他刚才就是想在酒宴上摸摸陈春万的老底,却被陈春万说得半信半疑起来。
左宗棠是个爽快人,他认真地说:“陈总兵,本帅确实未曾保荐过你,乃是圣上皇恩浩荡,龙目看中了你,或许有人识才,向皇上推荐的。”陈春万诚恳地说:“标下入伍后,一直追随大帅,除了大帅以外,还有谁会赏识标下?”左宗棠干脆把话挑明了:“不然!像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不见得就不知道你这位安徽同乡。一天哪!”陈春万叫了起来,“标下那位同乡李中堂,至今还不认得标下是长脸还是圆脸哪!再说标下这几年流落河西,哪有那么多的盘缠和那么大的门包,跨进他的相府?”
左宗棠见陈春万言辞恳切,同时说得也有道理。陈春万要是能到北京去走李鸿章的门路,何必还来兰州找他左宗棠呢?瞧他刚才进门时衣衫褴褛的样子,确也不像有钱送礼的人。第二天,陈春万辞别左宗棠,风光无限地到肃州走马上任,当他的挂印总兵去了。左宗棠的肚子里,却还挂着个闷葫芦。
过了两个月,左宗棠在兰州安排好公务,进京当了军机大臣。有一天,左宗棠在军机处谈到了陈春万当肃州总兵的事,不满地说:“陈春万打仗的确勇敢,人称‘陈大胆’,但此人胸无点墨,不通兵法,有勇无谋,只有匹夫之勇,顶多能当个千总或都司,如今却让他当上了挂印总兵,不知是哪位高人举荐!”同仁一听,哈哈大笑,反问道:“宗棠,你猜猜究竟是何人举荐?”左宗棠素来直爽,直截了当地说:“还不是李中堂,他们都是安徽同乡!”同仁笑着摇了摇头:“你冤枉李中堂了,陈春万当肃州挂印总兵,乃是出于天意!”“何以见得?”左宗棠茫然不解,同仁这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当时肃州镇挂印总兵离职后,军机处接到了左宗棠的专折,就将左宗棠荐举的人名排到了第一位,同时为了表明臣下无私,让皇上有所选择,后边又附了几个名字,列成一张名单,送请皇上钦点。陈春万是个记名提督,兵部花名册上也有他的名字,军机处就随意将他的名字附在最后,不过是让他当个陪衬罢了,皇上照例只拿朱笔点上第一个名字,就算钦点了。
名单送到光绪皇帝的龙案上,这光绪皇帝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伸手到笔架上取过一支朱笔,蘸足红墨,提笔朝第一个名字上点去,谁知朱笔蘸墨太饱,拿到半路时,浓浓的墨汁就滴了下来,不偏不歪,正好落在了陈春万的名字上,光绪皇帝见墨已滴下,就把笔一抛,说道:“就是他吧!”军机大臣们跪在地上接过名单一看,钦点的肃州镇挂印总兵不是荐举的第一名,而是排在最后的陈春万,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在了那里。但既然是皇上钦点,就成了圣旨,于是军机处只能将这份圣旨郑重其事地传了下去。
左宗棠左大帅终于打开了这个闷葫芦,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是哭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