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之后,颜真卿满怀悲愤地记述此事,写下了着名的《祭侄文稿》。这篇用行书写成的祭文一气呵成,国仇家恨全部凝聚在了指尖,其中有好几处因为笔写干又顾不上蘸墨而形成的枯笔,让人感受到他当时苍凉悲壮的心情。这幅作品被后世誉为“在世颜书第一”,是唯一可以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比高下的书法珍品,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四朝为官得罪五相
因为在安史之乱中立下战功,颜真卿被调回中央,深受重用。不过他的文人气质加上嫉恶如仇的性格,让他在充满尔虞我诈的官场显得特别另类。他一生经历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肃宗时任过尚书,代宗时被封为鲁郡开国公,德宗时被奉为太师,虽然官一朝比一朝大,但往往都是新帝登基时把他召回中央,提拔不久就因为得罪掌权者而被贬到地方。他得罪过五位宰相,特别不招领导待见,贬职成了家常便饭。
杨国忠当宰相时,前朝名相宋?的儿子宋浑得罪了他,遭到贬职处分,满朝大臣噤若寒蝉,没人敢吭气,只有颜真卿站了出来,对杨国忠说:“奈何以一时忿,欲危宋?后乎?”何必因为一时的气愤,而使宋?的后代受到伤害呢?在唐玄宗朝,身为皇帝小舅子的杨国忠脾气非常不好,颜真卿的话虽然只是劝解之言,却让他如鲠在喉,结果就是让颜真卿落得个与宋浑一样的下场。
唐代宗时,元载为相,在朝中结交了许多私党,他怕群臣议论然后报告皇帝,就给代宗打了个报告说:“群臣向您上书报告事情,多数都是谗言诽谤,请求每次议论朝政时,先让他们报告给各自的长官,长官报告给宰相,由宰相判断是对还是错,然后再向您报告。”这就相当于从制度上保证每件上报给皇帝的事,都要经宰相过一遍筛子。代宗正为每天乱七八糟的事心烦,就被说得有点心动。颜真卿当即上书批评此事:“古人说,‘苍蝇飞舞声嘤嘤,飞上荆棘停住身,进谗说话没定准,搅乱各国不太平。’所以古代贤君都是广开四方视听,陛下却想自己堵住耳朵、蒙住眼睛,听不清、看不明,那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呢?只准宰相报告事情,这样的事旷古未有,即使是李林甫、杨国忠也不敢公开这样做!”
在颜真卿的强烈反对下,元载堵塞言路之举没有得逞,但没多久,颜真卿就莫名其妙地被贬到硖州(今湖北省宜昌市)。
颜真卿得罪的最后一位宰相是历史上着名的奸臣卢杞。卢杞曾到郭子仪府上拜访,吓得郭大元帅赶紧让家里的女眷回避。后来家人问为什么,他回答说:“卢杞长得神头鬼脸,女人们看了肯定忍不住要笑,他一定会记恨在心,一旦得志,你们和我的儿孙,一个都活不成!”颜真卿显然没有郭子仪这份智慧,他依然不改爱点炮的习惯,弄得卢杞脸黑得更加难看,准备把颜真卿排挤出京城,落个耳根清静。颜真卿听说了,找到他说:“您先父卢中丞的头颅被安禄山送到平原郡时,脸上满是血,我不忍心用衣服擦,亲自用舌头舔净,就凭这点,您忍心不容忍我吗?”卢杞听了惊惶地下拜,内心则对颜真卿更加恨之入骨。
其实颜真卿得罪宰相,谁官大跟谁对着干,并不是想出风头,趁机炒作自己,而是他为人的一贯理念使然。只要是看谁做得不对,哪怕是皇帝老子,他也敢说敢管,更不用说皇帝身边的那些红人了。在他的书法作品中,有一幅《争座位帖》,它的来历,最能体现颜真卿的这种性格。
有一年,唐代宗设宴款待从外地前来参拜的郭子仪。按照礼法规定,宴会上文武官员的座位顺序,应该按照官职的大小排列。但负责安排座次的官员郭英义,为了讨好代宗宠信的太监鱼朝恩,竟把官职地位更高的尚书们都排到了鱼朝恩的后面。宴会上鱼朝恩十分得意,时任刑部尚书的颜真卿气愤地对身边的人说:“鱼朝恩不过是个善于拍马屁的小人,没有什么功劳,他的座位凭什么排在前边!”同僚们赶紧劝道:“他是皇上的红人,谁惹得起?还是算了吧!”颜真卿回答说:“不行!这有关国家的尊严,不是件小事。这个座次我一定要争!”
回到家,怒气难平的颜真卿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与郭仆射书》(又称《争座位帖》)就诞生了。这篇作品历数了鱼朝恩的种种罪恶,痛斥了郭英义溜须拍马的无耻行为,笔力雄健,气势夺人,充分展现了他刚直不阿的性格,成为他的书法代表作之一。
明知火坑也要跳
唐德宗建中三年(782年),节度使李希烈叛乱,朝中议论着准备派兵讨伐,这时卢杞悄悄给唐德宗出了个主意,他说李希烈这个人“年少骁将,恃功骄慢”,一般人都不看在眼里,如果能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劝说他,一定能“不劳军旅而服”,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叛乱平息了。
唐德宗自然很高兴,说:“那派谁去合适呢?”
卢杞说:“颜真卿是朝中元老,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没有谁比颜真卿更合适的了!
满朝文武听说此事都吃了一惊,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卢杞是在借刀杀人。于是不少人都劝颜真卿说,你不如以年老体弱为理由推辞不去。颜真卿慨然回应说:“君命也,将焉避之!”这是皇帝的命令,怎么能因为怕死而回避呢!说完,他带上诏书,连家都没回就奔向前线了。
事情果然如卢杞所料,颜真卿一到许州(今河南省许昌市),就被1000多个杀气腾腾的武士包围了,明晃晃的刀剑在他眼前直晃。颜真卿镇定自若,脸上的颜色一点也没改变。李希烈见状,假意喝退了武士,笑着对颜真卿说:“手下人不懂事,您别见怪。这次起兵,我是被逼无奈,还请替我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
颜真卿说:“你只要归顺朝廷,自然不会获罪。”
李希烈根本听不进劝告,把颜真卿扣押起来。不久,朱滔、田悦等4个同样反叛的藩镇派遣使者到李希烈处,上表称臣,劝他称帝。李希烈很高兴,命人把颜真卿叫来,看一看自己的众望所归。四镇使者借机拍马屁说:“早就听说颜太师有威望,现在李元帅就要称帝号,而颜太师恰好到来,这是上天把宰相赐给元帅啊。”颜真卿厉声喝斥他们说:“说什么宰相!你们知道有个痛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他便是我的哥哥。我年岁这么大的人了,只知道恪守臣节而死,难道还会受你们的引诱胁迫吗!”4个家伙不敢吱声了。
文的不行,李希烈决定给颜真卿点颜色看看。有一天,他命人在馆舍庭院中挖了一个大坑,然后把颜真卿架过来威胁说:“你如果不归顺我,就活埋了你!”颜真卿神色安然,对李希烈说:“既然我的生死已经决定,何必玩弄花样!赶快一剑砍死我,你心中岂不更痛快些?”弄得李希烈没了脾气。还有一次,李希烈叫人在院子里架起一堆干柴,点起熊熊烈火,然后把颜真卿带到火堆前。一个叛将对他说:“再不归顺李元帅,就活活烧死你!”颜真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纵身就向火堆扑去,吓得那个叛将赶忙把他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