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开元再次带人来到韩府,由管家陪着进了吴汉石的房间,一番仔细检索,果然在衣柜的角落里找到装有阴藤子的药包,里面却只剩下三四钱阴藤子。李开元问管家近来府中可还有其他人中毒,管家摇头说没有。
一行人从吴汉石房中出来,穿过韩府花园,突然听得一声猫叫,李开元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院中石凳上一只懒洋洋躺着晒太阳的花猫上。李开元问管家这是不是韩府喂的猫。管家回话说,这是只野猫,懒得很,常到厨房外偷食倒掉的剩菜剩饭,吃饱了就到院子里无精打采地晒太阳,原先还叫人赶它,后来见它并不多事,便随它去了。
李开元“哦”了一声又指着花猫身上一块一块秃了的背毛问:“这猫一直都是这样吗?”管家摇头说,先前这猫毛色油光发亮,不知怎么才一个月就成这个样子了,想是生了什么病的缘故。李开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让管家带他去厨房看看。
到了厨房,李开元问厨房管事的,前夜韩大人吃剩的饭菜还能不能找到。管事的说韩大人和夫人吃剩的饭菜每日专倒在一个泔水桶里,三日才运出去一次,前日的应该还在。李开元赶紧让人找来前日倒掉的剩饭剩菜,插入银针,并不变色。李开元又让管事倒了一碗醋来,扒拉了一点剩饭菜放醋碗里,本是透明的醋水忽然一下变成了红色的。李开元点点头对左右说:“速速把吴军医从大理寺带来。还有,把烹饪此饭菜的厨娘押来。”
不多久,吴汉石被带到厨房。厨娘也被押了过来,是个二十七八岁叫宋秀珍的妇人,跪在地上一脸坦然地看着李开元。李开元还没问她,她便平静地承认是自己在韩世忠的饭菜里放了血须叶汁。血须叶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银针根本检测不了,要想知道是不是下了血须叶汁,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醋,醋一遇血须叶就会变成红色的。平常人偶尔食入血须叶也不会有大碍,但长期食用,便会须发脱落,浑身无力,身体衰弱,乃至毒发身亡。李开元在韩府花园看到的那只野猫,就因为每天舔食放了血须叶汁的剩菜剩饭,才背毛脱落的。李开元问她为何要毒害枢密大人,宋秀珍也不作隐瞒,一五一十都招了。
原来宋秀珍的父亲是方腊起义时的义军将领,当年韩世忠奉命平乱,大败义军,宋秀珍的父亲也在冲杀中战死。后来义军妇孺被韩世忠就地遣散,宋秀珍其时才八岁,孤身一人,被梁红玉收到府中做了丫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宋秀珍虽想着报仇,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梁红玉对韩世忠的饮食把关很严,而且为防人下毒,每日在韩世忠身边轮值的亲兵都要先尝饭菜。直到一个月前宋秀珍出府在临安城外的虎行山上发现了血须叶,才决定动手。宋秀珍的父亲参加义军前是江湖郎中,曾告诉过她血须叶的特殊毒性。梁红玉虽然次次要用银针试毒,这方法对血须叶却没有用,当值的亲兵虽然要先尝饭菜,可血须叶是慢性毒药,不会立即毒发,而且亲兵是轮流当值,隔上五六天才会食入一次血须叶毒,根本不会有中毒的迹象,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听了宋秀珍的招供,一旁的吴汉石似乎松了口气。李开元忽然问:“你见韩大人吃了一个月的血须叶却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所以昨天早上便放弃下毒了,是吗?”宋秀珍点头叹气说:“也许韩大人有上天护佑,命不该绝吧!”李开元指着吴汉石说:“你肯定没有想到,是吴军医在偷偷地给韩大人解毒!”吴汉石这时才肯张嘴,嗫嚅着说:“阴藤子虽然是毒药,却恰好与血须叶相克,两者相遇,就都没了毒性。所以我在韩大人的药里加了味阴藤子。没想到昨天早上点心里并没有放血须叶汁,反而害大人中了阴藤子的毒。”李开元点点头说:“你虽早就发现韩大人饮食中有血须叶毒,却并不知是谁下的,只是猜测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下,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那个你最看重的人,虽然你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下毒,可为了维护她,你还是决定闭口不言而背上这口黑锅。直到知道是宋秀珍下的毒,你才松了口气,放心把一切说出来。”吴汉石脸一红,又不说话了。
下毒的凶手找到了,李开元回头一一禀告韩世忠,虽然毒发是因为吴汉石下的阴藤子,但真正下毒的是厨娘宋秀珍,如今只须押着宋秀珍回大理寺签字画押,案子就算是破了。韩世忠听后叹了口气,说:“沙场厮杀,本是生死难料的事,我和红玉一直待宋秀珍不薄,没想到她竟然……唉!”李开元正色说:“宋秀珍毒害我大宋柱石,自有严刑酷律等着她。”说完,李开元押着宋秀珍要走,却给梁红玉拦住了。
屏退闲杂,梁红玉说:“李大人,秀珍与我二十年情深,已是母女一般,怎么会想害我家大人?她把此事揽在身上,不过是怕大人对我不利,因为我才是真正的主谋。”韩世忠和李开元立时都怔住了。这怎么可能呢?梁红玉随韩世忠出生入死数十年,当年黄天荡一战,梁红玉为鼓舞士气,更是不顾危险,亲擂战鼓,一时名震天下传为佳话。她怎么可能下毒毒害韩世忠呢?见二人都是一脸惊疑的表情,梁红玉说:“正是为了救我家大人,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一说更把二人弄糊涂了。梁红玉忽然问:“岳元帅是怎么死的?”李开元兀自叹了口气不说话,韩世忠却忍不住愤懑地说:“天下谁人不知,岳元帅是被奸相秦桧陷害致死的。”梁红玉说:“大人说得正是,可大人又何尝不是秦桧的眼中钉!当日岳元帅被害于风波亭,大人不顾我阻拦,硬要当面责骂秦桧,以秦桧奸诈狠毒之性,会放过大人吗?”韩世忠鄙夷地说:“我难道会惧怕秦桧那厮不成?”梁红玉叹了口气说:“大人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自然不怕,可岳元帅又何尝不是伟丈夫呢!只可惜如今君昏相奸,明日之大人,未必不是昨日之岳元帅啊!”韩世忠和李开元听后又惊又叹,自然明白梁红玉说的句句在理。
岳飞死后,秦桧最想除去的就是朝中主战派领袖韩世忠。梁红玉知道韩世忠生性耿直,绝不可能主动妥协,为保他全身而退,只得出此下策,先让宋秀珍用血须叶慢慢毒倒韩世忠,使他身体虚弱,难以胜任朝事,辞官隐退,远离朝堂之争,然后再为他解毒。可她却不知道吴汉石一直在暗给韩世忠解毒,以致打乱了她的计划,才发生了这许多事情,闹得满朝风雨,引来大理寺介入。
数日后,李开元上奏宋高宗赵构,称中毒之事业已查明,是因韩世忠内伤发作,轻信庸医,误食汤药才致中毒。随后韩世忠也以中毒体弱为由请求辞去枢密使一职。赵构早就烦了这个天天喊着要北上抗金收复失地的主战派头领,于是和秦桧一商量,顺水推舟给了韩世忠一个礼泉观使的虚职,让他回苏州沧浪亭老宅养老去了。
临安城外送走韩世忠,李开元不由仰天长叹,毒药伤身,还有药可解,昏君奸相误国,伤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却是无药可救啊!终南宋一朝,果然一直是苟且求全,偏安一方,再也无力北上收复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