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黑色幽默
王绾的预见(1)
正如海平面给秦始皇留下深刻的感受一样,此时,帝国的波平浪静是真实不妄的,但波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涌动也不属古老传说,这就如二条平行的直线,它们是同时存在的,即使是无限远,也永远不存在交叉的可能。
对于王绾和李斯这二个人来说,他们就如那二条永不聚头的平行线,唯一可能出现的交叉来自于秦始皇,他可以是一座车站,让这二列火车短暂地相聚在一起。问题是,秦始皇支持并登上了李斯牌火车,并且踩足了油门,却让王绾在中途下了车。
黄海会议上所透露出来的那种自信,往后的事实会证明,其结果是非常糟的。
因为就在眼下,就在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人群中,已然出现了一双眼睛,他那睿智但此刻显是偏于狂躁不安的心灵,他那冰霜之冷有如剑气的目光,俨然给春天般的帝国带来了一丝寒意。
比这严重的是,虽只是一丝寒意,却成了一种象征:一叶落,我们知道,秋天就要来了。
它代表萧杀。
人群中那一双异样的目光代表的就是这样一种萧杀。
一种普遍存在于那些曾经风光无限、而今虎落平阳的可怕情绪:复仇。
事实证明,王绾的预见没有错。
有一个人就带着这种按耐不住的情绪来了,他真地来了,他叫张良。
韩国人张良,字子房,曾经的公子哥儿,家世相当的阔。他的祖父当过三任韩王的国相,他的父亲当过二任韩王的国相,史称“五世相韩”。财产积累了不少,据说有千金之产。
千金之产多吗?多,完全可以上富布斯富豪榜--《货殖列传》。
《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南阳孔氏,其先是魏国大梁(开封)人。秦国灭魏,迁孔氏于南阳。孔氏因便做起二道贩子的买卖,积财数千金。由此可见,千金之产不是小数目。
按理说,张良守着巨额祖产,三百家僮,也可以做一世土财主。睡到日头三杆才起床,推杯换盏到深夜,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问题是张良想这样的逍遥自在也不可能,命运支使他必须半夜起床,从事一项极为艰难而又分明是在玩命的工作--猫在土坡背后,等待着那个目标的出现。
这样一类人,时下称为恐怖分子。
当年称为刺客,其行事风格颇类似于游侠。
在这里,我们估且以侠来分析刺客的性格特征。
所谓侠,是这样一种个性人生: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翻成现代话来说就是,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钉,从不反悔,而且极讲哥们义气,两胁插刀那是常有的事,乃至于可以舍了这条小命去。
这是他们的可敬的长处,所谓“千里诵义者也”。
所不同的是,游侠多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凛然气概出现,而刺客则往往流于亡命之徒。
当然,我们知道,人世间的事都是辩正的,喜忧参半,祸福无常,从无一杆子可以插到底的事。不管是刺客,还是游侠,他的致命弱点,恰也潜伏在其长处里。
从有死无二的豫让,到慷慨悲壮的荆柯,以及后面将要出现的那位扔铁锤的不知名的刺客,他们的人生似乎只能为这样的事轰轰烈烈,那就是义薄云天。
问题在于,这样的义薄云天,有一个前提条件,即只义于一家,只薄于一姓,一家一姓便是他们眼里的整个世界。用时下的行话来说就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他们的致命弱点就在这里了,由于太过专注于一家一姓,他们有意忽视或者刻意漠视了,人世间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秩序——大局。
这是一种比个体性命还要珍贵千万倍的秩序,因为它维系的是整体的利益,所谓大局为重。
这么说来,不识大体又有何大义可言呢?
这就是为什么,《史记》之后,历代官修史书不再开设《刺客列传》的原因,连《游侠列传》也一并绝了踪迹。
韩非子说了:侠以武犯禁。
因此,到了汉武帝时期,且不管是刺客还是游侠,一并镇压了去。
那么,何谓大局与大义呢?
我很喜欢金庸先生的一部小说——《神雕侠侣》,是书第二十回写到郭靖与杨过的对话。我相信,诸君只要读了这段对话,即可了然“大义”之所在,也可省得我再费那无用的笔墨了。
郭靖对杨过说道:“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为国为民,这才是侠之大者,这才是识大体。
在未受高人点化之前,张良也只是这样一个好冲动而不识大体的人,与后来成为刘邦帐下三杰之一的名垂青史的张良相较,完全是两幅模样。他与先前的荆柯和再先前的豫让一样,一心一意只想轰轰烈烈。
于是,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张良带着变卖财产所得来的钱财,上路了,他要买凶刺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