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已过,节届金秋。
当最后一抹晚霞在西天消失之后,卧在崇山峻岭中的寡妇沟便逐渐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一群老表和老表嫂,踏着碎石嶙峋的山道陆续进沟来了。他们刚从地里收工,一男一女地走在一块儿,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悄悄细语,亲密无间,让人一瞧便猜准是一对对夫妻。
这里是寡妇沟,怎么冒出一对对鸳鸯来了?
两年前,这山沟里确实只住着八位年轻的寡妇,她们的丈夫都是大革命期间农会的积极分子,在后来的白色恐怖中,先后被白匪和土豪劣绅残酷地杀害了。也许为了不让人歧视,也许出于对这山里的眷恋,也许为了某种目的,这八位寡妇相约,宁愿老死山林,也决不改嫁到外乡去。所以,她们长年累月厮守在这深山老林,采取“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办法,等着那些单身汉子前来入赘,近两年来,果然千里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在这山沟里到底撮合了七对鸳鸯。
收工的人群陆续进村以后,山道上又出现了一位身高不满三尺的中年汉子,看到他就会让人联想到《水浒》里的武大郎。这会儿,他一直磨磨蹭蹭地走在后头,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脚步慢得仿佛怕踩着了地上的蚂蚁。
不多会儿,从后面的峪口处转出一位三十岁刚出头的山里女人,面如满月,眉似柳叶,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闪亮的黑玉;皮肤黑里透红,流露出山里女人的健壮和质朴美。
武大郎模样的人扭头看了一眼,嘴里唱起了山歌。别瞧他其貌不扬,那山歌硬是唱得有板有眼,有辙有韵:
日头落了一天又一天,
郎打单身一年又一年,
郎打单身犹是可,
妹打单身真可怜!
不料,这女人并不买他的账,老远便呵斥道:“孙半斤,你别打错了主意!”
“武大郎”并不生气,相反嘻嘻一笑:“我说张四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唱我的山歌,与你何干?”说罢,竟又拿腔捏调地唱起了一首《寡妇歌》:
过了年里咯是新春,
老公没在呀蛮可怜,
有咯犁耙没人扶,
有咯重担没人担……
张四嫂气得捂住了耳朵,可“武大郎”越唱越起劲,唱罢了《寡妇歌》,又唱起了《十二月想夫》,气得张四嫂抓起几块石头朝他扔去,后来又趴在路旁的一棵老樟树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原来,村里人曾想把她和武大郎撮合在一起,偏偏张四嫂又不愿做“潘金莲”。她有她的主张,一定要亲自挑选自己的意中人。这样一来,那七位寡妇姐妹配双成对了,她还是孤单一人。
暮色四起,夜幕即将降临。突然,从路边的竹林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大嫂!”
这一声,惊得张四嫂汗毛直竖,心口怦怦乱跳。这山沟里平日绝少进来外人,况且还是个男人的嗓门,她一个孤身女人,不能不防着点。她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割茅草用的镰刀,紧紧捏在手中。
“大嫂!大嫂!”竹林里的呼声显得十分急促。
四嫂不由得警惕地朝竹林里望去。
“大嫂,别害伯,不是坏人,我是跑生意的买卖人,在前面碰上了土匪,遭了黑枪,伤了大腿,寸步难行了!”林中那男人似乎在恳求着。
“啊!”四嫂的心一沉,“原来是个落难人!”
“帮个忙吧,大嫂,要不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