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金荣一见河神蛋,就垂涎三尺。
从家里取了一包鸭蛋,牵上狼狗,直奔竹林。花虎正守在蛋巢旁,见黄金荣过来,露出满口虎牙,呼呼怒吼,吓得黄金荣倒退几步,手一挥,叫道:“来福,上!”狼狗呼地蹿上去,和花虎厮打起来。厮咬了一阵,花虎见那狗很凶,敌不过它,被迫逃进荡里,眼睁睁地看着黄金荣,把一窝蛋全拿走了,急得发疯。
黄金荣回到家,忙将蛋煮了,取出一坛陈年绍兴花雕,坐在八仙桌旁,架起二郎腿,快活地吃喝起来。煮熟的河神蛋,莹光闪闪,敲开蛋壳,蛋白如玉,蛋黄似金。金色的蛋黄,已经有了一条蚕宝宝大小、汉白玉似的仙胎。黄金荣将蛋蘸了些酱油,塞进嘴里一嚼,味道好极了,似蟹似虾,一种奇香异鲜,夹着一丝腥味,似有一股仙气,透过胃肠,直沁骨髓。黄金荣吃得直打饱嗝,满脸酒色,飘然欲仙。见狼狗伸出血红的舌头,眼馋地看着自己,得意地扔了两个给它:“来福,吃吧,让你也成一条仙狗,跟老子腾云驾雾,上天堂享福去!”
黄金荣吃得正起劲,龙生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龙生见满屋子都是蛋壳,一窝河神蛋,竟然全给他吃了,气得脸色发青,上前猛地将桌子掀了个翻身。顿时乒乒乓乓,碗碟砸了个稀烂。黄金荣冷不防,一屁股跌倒在地,酱油老酒溅得满脸都是。黄金荣勃然大怒,跳起来一把揪住龙生,骂道:“好你个小野种,竟敢跑到族长家来撒野!老子今天揍扁了你!”抬手一巴掌,打得龙生眼冒金星,跌出几步远。
龙生爬起来,抹抹嘴角的血,两眼发红,吼叫一声,像头发疯的牛犊,朝黄金荣的怀里撞去。黄金荣一把揪住龙生的胳膊,想摔倒他。龙生趁势照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黄金荣疼得哇哇乱叫:“来福,咬、咬死他!”
狼狗血红的眼珠,瞪着龙生。脖子上的毛,呼地一下耸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呜汪一声吼,朝龙生扑去。龙生急忙闪身,拖起一条板凳,怒视那狗。狼狗一怔,耷拉着尾巴,后退几步,突然嗖地一下扑上前去,未等板凳砸下,一口咬住龙生的小腿。龙生顿觉一阵钻心疼痛,奋力将板凳拦腰一扫,狼狗一声嚎叫,朝外逃去。龙生低头一看,腿上被撕下一块皮肉,鲜血染红了半条腿,疼得直冒冷汗。
等老竹匠和山婶闻讯赶来,龙生已被吊在族长家大院门前那棵粗壮的老槐树上,树下围满了族人。老竹匠和山婶,朝黄金荣跪下,哀求道:“大少爷,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求求你饶了他吧!”
恼羞成怒的黄金荣,摇着纸扇喝道:“哼,孩子?孩子就可以到族长家来造反了吗?我爹不在,我就是族长!吊他两个时辰,晒脱他一层皮,看他还敢不敢闹事!”
龙生赤身穿着一条裤衩,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浑身油汗直冒,脸肿得走了样,伤口结了一层血痂,刀割般地疼。老竹匠哭丧着脸劝道:“儿啊,快向大少爷讨个饶吧,这样晒下去会没命的!”龙生舔舔焦裂的嘴唇,直觉得嗓子里冒烟,眼前金星乱舞,浑身像被割断了筋脉似的,却咬着牙,就是不肯讨饶。
围观的族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暗中议论道:明明是你黄金荣冒犯了河神,还如此霸道!可是谁也不敢出来劝说一句。大伙明白,谁惹了他,就等于捅了马蜂窝。整个龙荡村几百号人,除了他爹没人敢惹他。都默默地看着,为这孩子捏着一把汗。
太阳偏西,族长根深老爹终于回来了。族长没想到宝贝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轻者罚钱,重者杖打,更甚者沉荡。其中第一条就是:凡冒犯神灵者,轻则杖打五十,重则沉荡祭神。
黄金荣偷吃河神蛋,理当死罪。按族规:要五花大绑,捆上巨石,沉入龙荡,以求神灵饶恕。可这是族长的大少爷呀,族长不发话,谁敢开口?一些平日里经常受族长关照的族人,见族长已经当众惩罚了不孝之子,念族长年迈,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处死,岂不断了香火,都纷纷出面求情。
黄金荣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五十扁担打下来,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得他哭爹叫娘,死去活来,趴在床上半个多月,才能勉强下地。黄金荣恨透了龙生,咬牙切齿道:“早晚老子要整死你!”
自从河神蛋被黄金荣吃了之后,花虎伤心了很久。过了3年,才又生下一窝,只孵活五条小水壁虎。几年后,荡里有了这群水壁虎,显得热闹起来。
那年月,到处兵荒马乱,幸好龙荡村地处偏僻,日本鬼子很少来扫荡,但土匪却四处出没。族长根深老爹觉得自己年事已高,为族里办不了多少事了,用500块大洋,给儿子黄金荣买了个保长的头衔。族里组织起自卫队,黄金荣保长兼队长,神气得真像做了大将军似的,整天背着一把盒子枪,带着十几个自卫队员,逛来逛去。黄金荣忘不了那五十扁担,总想找龙生的茬。老竹匠和山婶劝龙生多忍让。龙生大了几岁,也懂了点人情世故,一见黄金荣就远远地躲开去。
这年,笤溪河又发了一场大水,瘟疫流行,龙荡村死了好些人,老竹匠也未能幸免,临终时拉住山婶的手说:“他婶,龙生这孩子托给你了,你就当自己的儿吧!好歹也让他成个家,我在九泉之下谢你了!”龙生给山婶叩了三个头,含泪叫了声“娘”。
龙生将养父葬在龙荡边一处高地上。龙生背起老竹匠留下的那杆土枪,独自一人看管龙荡。他瘦了,话也少了,白天坐在门前劈竹篾,老是割破手指。吃罢晚饭,坐在荡边,取出紫竹笛子,久久吹着,水壁虎趴在土岛上,静静地听着。山婶见龙生孤苦伶仃,心想该给龙生成亲了。不然要过了老竹匠3年大忌才行。龙生已定了亲,是山婶做的媒。姑娘叫阿娥,年方18,长得细皮白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十分好看。阿娥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妹妹阿英。娘死得早,姐妹俩是爹一手拖大的。两家沾亲,按辈份阿娥该叫山婶姑妈。阿娥她爹见龙生人好,又会手艺,便应了这门亲事。
穷人的婚事,不讲究排场,一手由山婶操办。农历十月初六那天,龙荡村热闹起来,迎亲的队伍沿着笤溪河吹吹打打,从几十里外的天目山接来了新娘。全村每家都送了礼,喝完喜酒闹洞房,直到很晚才散去。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红烛闪烁。烛光照着新娘娇美的面容,龙生越看越喜欢。两人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紧紧搂在一起。龙生抚摸着阿娥光滑的背脊,贪婪地吸着一缕缕体香,心里快活地叫道:“我有女人了!”阿娥依偎在龙生的怀里,羞答答地任他抚摸,幸福地呻吟着……
龙生汗水涔涔地瘫倒在阿娥身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唉叹声。一惊:这么冷的天,又是半夜三更,是人还是鬼?龙生急忙穿衣下床,操起一把竹刀,冲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