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叹口气,说:“妹子说得对,姐姐是应该作一首欢乐点儿的诗。可是,你的仙鹤姐姐正身陷愁城,伤心落泪呢。”小妹说:“那我把她叫出来。”凤仙笑笑说:“对,把她叫出来,今日这阳光可真好,咱姐妹仨人,一块儿玩玩,乐一乐,驱一驱闷气。”康小妹“咚咚”地朝楼上跑去。
那首《苏武牧羊》曲,正是仙鹤吹奏的。
自从开春,仙鹤便病倒在床。
人啊,到了最困难的时候,就更容易回忆已逝去了的美好往事和曾经给过自己温暖的人。
仙鹤不知道她的心上人赵玉成现在哪里。夜深人静,她偷偷焚香祈祷,悄悄地问天上的明月,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和玉成相处时的那些甜蜜情景,特别是那个刻骨铭心令她终身难忘的傍晚。她回忆了足足有一千遍了,每一遍都叫她激动,叫她幸福,叫她欢笑。她常常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便生出许多激动人心的幻梦。她幻想着有一天,她逃出了春熙院,来到一座没有人烟的大山中,巧遇了玉成哥哥。他们居山洞,烧野味,青松白云作伴,小兔松鼠为邻。玉成哥哥用生命呵护着她,一碗野菜,一只山果,两人你推我让;夜间睡觉,她用一片芭蕉叶为玉成哥哥驱赶山蚊;白日里,玉成哥哥去狩猎,去耕种,她在山洞里烧好了饭食等候着哥哥归来……
唉!只可惜,幻想总归是幻想,她是笼中的鸟,飞不出这春熙院的高墙。她觉得命运对她太不公了!
康小妹寻着箫声上楼,那箫声将小妹引进了仙鹤的房内。只见仙鹤满眼含泪,手持一支紫竹洞箫,斜歪在窗前,双眼痴呆呆的,一副病西施的模样。小妹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洞箫,拉住她冰凉干瘦的手,心疼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他,可是你自个照照镜子去,你都病成什么模样了?……”小妹说着,自己的泪水也像珠子似地成串掉下来了。仙鹤见小妹哭了,忙抹把泪安慰小妹:“秋芝莫哭,姐姐不想他,永远也不再想他……”
正在这时,忽听楼下院里有人嚷道:“哪来的臭叫花子,这儿是你来的地方么?滚出去!”
只听另一人喊:“不不,我是来看仙鹤的,我有钱,你们瞧。”说着便听到大洋撞击的声音。
仙鹤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即浑身也涨热起来:好耳熟的声音呀!这时汪老鸨的说话声传了上来:“是玉成呀,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我们春熙院了。”
小妹惊喜地叫了起来:“玉成?是赵玉成来了!”说着跳到门口,撩起竹帘往楼下看。仙鹤忙跟过去,只见院当中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青年,他比原来瘦了,样子也寒酸了,但那白杨树般笔挺的身段儿,憨厚的气质,依旧如故。他从怀里掏出十块带着体温的银洋,交给苏老鸨。苏老鸨瞪圆眼睛盯着瞧了好一会,点了点数,马上眉开眼笑,冲楼上喊了一嗓子:“仙鹤儿呀,有你的客人!”
此刻的仙鹤百感交集,她撩起翠袖擦了把眼泪。小妹知趣地退出房去,仙鹤顺手将门插上,赶紧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往自己苍白的脸上擦了点儿脂粉,点了些口红,描了描眉,刹那间,一个清俊的弱美人就出来了。做完这些,她低着头拉开门插,头也不抬,扭头往床前走去。她不敢去看自己日夜思念的玉成哥哥。
门开了,赵玉成带着一股扑面的雄性之风走到她身旁,双手扳住她的两肩,猛地将她拥进怀里。仙鹤瞬间融化了,整个身子倒在玉成怀中,双手使劲儿抱住玉成,抽抽噎噎哭出声来。多少个不眠的相思之夜,想的盼的就是这一刻啊。她怕再失去他,怕这突然降临的幸福瞬间又从自己怀中飞走。她用力将自己的胸脯贴紧他宽大的胸膛,纤细的小手在他背上拧着抓着,揉搓着,捶打着……一种荡人魂魄的陶醉,使她晕眩地闭上了眼睛,惬意地享受着这狂涛巨澜般的爱的风暴。
这一晚,俩人一直谈到鸡啼方才相拥着走进红绡帐里。春衾中,几多缠绵,几多缱绻。
自从度过了这个甜蜜的夜晚之后,仙鹤突然珍惜起人生来。她觉得自己不但要活着,而且要像良家妇女那样,活得舒心,活得欢畅。自从十四岁破身接客,五年时光,接过多少嫖客呀!脸上的风情,身上的血肉,全变成了老鸨子手里的钞票,而自己只不过是她们手中的一棵摇钱树。
仙鹤今年十九,青春转眼即逝,那时,身边的客人少了,挨鞭子,吃剩饭不说,老鸨子还会把她转卖到下等窑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仙鹤思忖着,突然,一个大胆的设想跳上心头,她决定闯一闯!
这天傍黑儿,仙鹤和往常一样,梳罢头,坐在床上,望着墙上贴着的《刘海戏金蟾》,焦急地盼着赵玉成,直到天色黑尽,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只怕今日又要白等了。”
正在这时,忽听王妈在楼下喊了一嗓子:“仙鹤,接客啦——”
紧接着楼道上一阵脚步响,纱帘儿一挑,进来一个青年,紫红色的脸膛,高高大大的身躯儿,一身土布家衣,笑眯眯站在她的身后。仙鹤从镜子里见着来人,先是一愣,忽地心花怒放,转过身子一下扑进来人怀中:“玉成!你……终于还是来了!”
赵玉成搂住仙鹤柔软的身子,瞧着她一对黑眼睛,无限爱怜地说:“仙鹤妹子,我知道你在等我,在盼我,可我囊中羞涩,无法满足妹妹的愿望呀!”
仙鹤赶紧用手捂住玉成的嘴:“哥哥,别说啦,妹妹心中明白。”仙鹤回身插上门,又放入窗帘,然后将玉成拉到床边坐下。“哥哥,如果有一天,仙鹤逃出春熙院,你会娶我为妻么?你不会嫌我当过窑姐,身子卑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