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什么出路呀?”
“我要逃出去,离开这人间活地狱!”
赵师傅惊惧地瞪大双眼:“秋芝,可不敢胡闹,你不知道这春熙院比监牢还看守得严?一旦被抓回来你就得死!苏老鸨子可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康小妹说:“秋芝主意已定,顾不得冒犯院规,生死二字且由它去吧!”赵师傅见康小妹已铁了心,他蹙眉思谋了一会,站起身来,说:“既如此,好吧,你等着。”说完匆匆出门,朝楼下走去。康小妹并不明白赵师傅突然离去意味着什么?心里一时间惊怕起来。正担心,赵师傅匆匆又返回屋里,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钢锯递给康小妹:“秋芝,你大伯是个没啥子用的人,没钱帮你,这把钢锯你藏好了。好在秋英和王妈近一段时间不来扫房子。这东西锯锁环儿快着呢。”
康小妹两眼一亮,接过钢锯用手指儿试了一下,咳,还真锋利。她赶紧将钢锯藏到了床下边。赵师傅不放心,又嘱咐她:“千万要当心,要瞅准个好机会。秋芝,大伯再告诉你一件事,把门的大牛蛋近段时间常常到苏老鸨屋里串门,你要看准了时机再行动。”
康小妹点点头。赵师傅又叮嘱了一番,转身要下楼。小妹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康小妹眼里噙着泪,努力不让它流出来,她望着赵师傅那黑瘦的大脸庞和略显佝偻的脊梁,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爷爷和小时候家乡那个经常见着的卖炭老头。自己一旦远走高飞,就永远也不能报答眼前这位慈爱的老人了。猛地,康小妹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大伯,秋芝是个烟花女子,在春熙院除了两个姐姐,就再也没人疼过我了。这一年多来,秋芝接了多少个禽兽般的男人呀,却从来没遇上过一个好人,难为您把我当一个人看待。伯伯,您是个好人。可是像您这样的好人,却大半辈子无妻无伴。您没对任何一个姑娘起过邪念,没碰过春熙院任何一个窑姐儿一手指头,也没听过秋芝一支曲子。这不公平!伯伯,秋芝不过是个下等的烟花女子,没什么可以感谢您的,只有这个残花败柳的身子,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
“孩子,不许往下说了。”赵师傅不等康小妹说完,连忙捂住她的嘴。“秋芝,你虽然身陷青楼,可是在伯伯眼里,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和其他穷人家的姑娘一样,你很聪明,心地又善良。逃出去之后,找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好好过日子吧。”
康小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了,“扑通”一声跪在赵师傅面前,泪流满面:“赵伯伯,秋芝永远也忘不了您的这份恩情!”
赵师傅连忙将她扶起,又叮嘱了几句,下楼去了。
连着三天的闷热,孕育着一场雷阵雨。这天傍晚,黑压压的乌云被狂风驱赶着从东北角滚压过来,汇集在头顶。春熙院里的竹林在秋风中狂烈地舞动,一片片的枯叶在空中飞旋着。苏老鸨儿站在大殿门口,望着黑压压的天骂道:“这倒霉的鬼天气,还能有生意么?”她叹了口气,走回房里命秋英提来一大桶热水,她要把那身肥白的肉洗了又洗,直到闻不到一丝儿狐臊味。
苏老鸨其实不老,四十刚出头。她自认,在春熙院所有的姑娘里头,论年龄,她虽已失去了优越,但要找出这么一身白净的肉,那还是不容易的。
擦干白肉上的水珠子,穿上一条窄窄的三角裤衩和一件紧绷绷的小背心,苏老鸨坐在化妆桌旁提起圆镜,里面一张胖脸,洁白滋润,仍不失往日的妖媚。
苏老鸨叹口气,气恼地将镜子一甩,咒骂起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来。
这位七岁就进娼门学艺的苏茂容,原本也是扬州的一位名妓。她虽然长得体态肥阔,但是那胖嘟嘟的一身软肉,却对男人另有一番吸引力,很多嫖客就是冲着她那一身的白肉而去的。
当时扬州妓院的老鸨叫张洪玲,人称“调理女人之王”。苏茂容在张洪玲的调教下,十四岁已是爱河游泳高手,云雨巫山中的彩虹,她在床上千姿百态,春宫图谱中的三十六般功夫样样娴熟,精彩处,还有天才发挥,而且不疲不惫,爱河不枯。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张妈妈的那一番教诲:“容儿,记住,你要得到客人的赏赐,就得要有绝活。自古就赏罚分明,赏者必得有出处,有名堂。譬如皇帝老儿赏文官,那一定是清正廉明,为民鞠躬尽瘁的清官。譬如赏武官,肯定是刀光闪耀不变脸色、剑影重重铁骨铮铮的英烈。至于嫖客赏烟花女子,你就好生琢磨领赏的功绩吧。”
当年张妈妈的那段话含意深刻,语重心长。苏茂容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但她却从张妈妈的话中悟出了一个理儿:烟花女子要讨赏钱就要出力气,就要会做事。
结果,她靠着张妈妈教给她的信条,私下攒了一笔私房钱,自赎自身,随着杭州药堂的一位少爷王金山从了良。谁知这王金山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与苏茂容成婚后逐渐暴露出他的恶习,吃喝嫖赌,无所不及,药堂很快败落。苏茂容没有其他的生活本事,只有开窑子是她的特长。于是,她把丈夫的药堂改成了妓院。经过她精心整治,妓院居然很是兴旺。苏茂容并不满足于现状,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她瞄准了成都当时在妓院这个行当中还属于“发展中的城市”,于是来这里开起了这所春熙院。谁知王金山仍然恶习不改,终于与她闹得分了手。
唉,往事不堪回首呀。她重新扶正镜子,往脸上扑了些粉,勾了眉,涂了唇,然后静静地躺在棕绷床上,摆出当年令无数嫖客魂荡神驰的花活姿态,等待着,她知道,他会来的。
果然,门“吱呀”一声,他来了!大牛蛋进门见躺在床上的苏老鸨一丝不挂,一双色眼斜睇着他。大牛蛋呵呵一笑,风卷残云地脱去衣服,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像只牙坚爪利的鹰犬朝前就扑。苏老鸨抬起一条胖乎乎的白薯脚蹬住了大牛蛋的胸脯,大牛蛋更加性起,嘴里央告着:“好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放一回戒吧。”
苏茂容冷笑一声:“你求姐姐我放戒?好呀,秋芝在楼上,你去一宿吧!”
大牛蛋一愣,旋即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用意:“别逗了,谁不知道你把手下的姑娘当作亲儿,春熙院中规矩森严,谁要敢碰姑娘一个手指头杀无赦,你这是与哥哥我逗乐呢。秋芝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有姐姐你这一身大白肉有味儿!”
苏老鸨抬起脚丫似蟹钳,在对方的胖脸蛋上蜇了一下:“看来你还算是个明白人。”说着收回了脚,随手拉灭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