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时代,每逢春节、冬至和千秋节,宫廷内都会举办大筵,君臣同乐。宴会上,吃喝退居次席,重头戏是歌舞杂技表演。
在龙朔二年的千秋节,也就是皇帝的生日到来之前,太常寺照例向各道各府发出通告,征集精彩节目,如能博得圣上龙颜大悦,定给予重赏。
一接到通告,远在陪都洛阳的少尹张吉安便将马戏班班主沈五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次参演能否拔得头筹关乎到他能否升为府尹,可准备了近一年,沈五排演的节目仍是老一套。沈五赔笑回道:“大人息怒,小的还有保留节目呢……”
沈五正要说下去,突然,门丁跑来禀报,说有个名叫韩顺的乡下青年求见。他还带来一匹马,说有绝技要演给大人看。
张吉安赶忙迎了出去,只见府门外立着一匹通体似雪的白马。牵马而来的男子韩顺看上去约有二十五六岁,一身农夫装扮,恭谨地解释说:“它叫雪璁,我调教它已有七年,它会跳舞,会走独木桥。不瞒大人,千秋节将至,我想带它进京……”
“想进京,那得看它有何本事。快展示给本官瞧瞧。”张吉安打断韩顺,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韩顺拍拍雪璁的脖子,附耳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见雪璁昂首踏步跳起了舞。一时间,马鬃飞扬,马尾飘洒,舞姿轻灵如风,直看得张吉安暗暗咋舌。不料,跳着跳着,雪璁突然前肢腾空,势同登云踏月,并发出了声若雷鸣般的嘶叫。
张吉安吓得连连倒退,好在韩顺快速出手,硬生生扯住了缰绳:“雪璁,老实点,别胡闹!”
“大人,这畜生野性十足,一看就不是正路子调教出来的。万一惊了圣驾,后果不堪设想。”沈五凑到张吉安身前,拍着胸脯说道,“适才我还没说完呢,我驯的那匹铁骅骝,能表演‘透剑门伎’。”
透剑门伎即马越刀山,堪称唐代马戏表演的最高水平——在数十丈见方的场地上倒插满寒光森森的刀剑,骑者乘马跃入刀山剑林,奔腾驰骋,稍有差池,便会马伤人亡。此言一出,韩顺二话不说,牵起雪璁掉头就走。沈五见状,禁不住面露得意:“怎么,怕了?哼,就你这两下子,还是趁早滚回乡下种地去吧。”
嘲笑声起,韩顺没站住,雪璁倒收住四肢,猛力挣脱马缰又扭转了头,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里顷刻间精光暴射。
韩顺抚摸着雪璁,喃喃耳语几句后,仰起头道:“张大人,恳请你再给雪璁一个机会。我发誓,雪璁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说这话时,韩顺的心头疑窦丛生:雪璁素来温顺,听话,从未像今天这般反常,它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执意要留下来?
接下来的小半天,雪璁的表现绝对惊艳。韩顺说,给大人叩首,雪璁乖乖跪拜;韩顺说,乘风摘月,雪璁则四蹄腾空,长吻触天……当表演到第五个节目时,沈五咬牙吼道:“雕虫小技罢了,你若有种,驯马场上见!”
片刻之后,在驯马场上,韩顺看到了一匹额高九尺、身被九花的骏马。这便是沈五所称的“铁骅骝”。沈五纵身跳上马背,一双大拳亦砸上了马臀。铁骅骝吃痛,嘶鸣一声,随即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密密匝匝的刀山剑林。韩顺瞅得心惊肉跳,冲少尹张吉安道声“自愧不如”,便牵马走远。
夕阳落山时分,韩顺耷拉着脑袋迈进了地处城郊的山神庙。铺在庙里的破被褥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这位老人是韩顺虽无血缘却比亲人还亲的爷爷。韩顺是个孤儿,他在流浪途中饿晕,倒在了路边,被以相马为生的爷爷所救。
眼下,爷爷身染重疾,若再不救治,恐怕撑不了多少时日。此次韩顺带爷爷和雪璁从乡下来洛阳找少尹大人,本想跟随马戏班进京给皇上祝寿,赚点赏金治病。可是,他实在不忍心让雪璁去冒险表演凶险四伏的透剑门伎。即便自己能狠下了心,爷爷也决不会同意。爷爷这一辈子,爱马视同自己的性命。尤其是雪璁。雪璁也是爷爷捡来的。7年前,当爷爷在荒野里碰到年仅两岁的雪璁时,它遍体鳞伤,已气息奄奄,是爷爷救了它的命。此后,一老一少一马相依为命。
“顺儿,你怎么哭了?”瞅见韩顺垂头掉眼泪,爷爷强笑道,“别担心,爷爷没事。”
韩顺愈发心酸,哭着把今天的事说了。爷爷听后,不觉蹙紧了眉头,吃力地招呼卧在庙门口的雪璁。雪璁默默走来,它的眼底竟蓄满了亮亮闪闪的泪光!
这时,庙外传来一声询问:“韩顺在吗?你小子的好运到了,张大人有请。”
“顺儿,你不能去。赶紧扶我起来,咱们回乡下——”爷爷话未脱口,雪璁已“呜”地冲出庙门,四蹄飞扬,破雾驱云一般奔向城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