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圆夜,月光如霜. 妈妈又坐在土稻场上望着月亮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拍手蹬脚,一直从月亮升骂到月亮落。骂爸爸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生来是个猪狗命,为啥不好好地做庄稼,而成天吊着一根用红裤扁做的"领带"东游西荡。
骂得爸爸厌烦了,就狠命地打妈。打得妈妈痛了,更是拼命地骂。
骂了打,打了骂,打骂的日子多了,爸爸妈妈就到公社里去离婚。起初,公社里不肯,爸妈去的次数多了,就把手续给办了。
离了婚的妈妈还是住在家里,是白发苍苍的奶奶跪着哭求下的,说我还小:“……让那疯子搬开。”心善的妈妈真的留了下来。
没吃没喝了的爸爸还是常找上门来暴打我妈,并且出手越发狠毒,在青石板的门前总是高高地反手一掀,妈妈就象堆猪肉一样“啪”的倒下。倒下的妈妈昏死去,只嘴在“咝咝”的吐着白沫。爸爸捋捋鬓角,拉正红裤扁"领带"扬长而去. 颤微微的爷爷忙请村中老郎中来给儿媳疏通脉络。
最后一次,妈妈醒来,半夜里给我烙下五张我最爱吃的葱饼,天没亮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妈妈走了,没人可打了的爸爸就跟人一道进城打工。奈何他不好好劳动,总是望着城里人穿戴鲜光的领带发愣。
不久,爸爸死了.是被城里人打死的. 偷了人家的两条领带。
望着仰躺在破竹床上的儿子,脏兮兮的红裤扁还吊在胫上,手里拽着那两条偷来的鲜红鲜红的领带,怎么拉也拉不脱,惨白的脸上绽放着满足的笑容。竟是这么一个不长进的儿子,七十岁的爷爷气得“噼噼”的使劲打了两耳光。爸爸没血色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红云,铁钩似的手爪也松了,鲜红的领带终于滑下。当晚,十八岁闹过革命的爷爷就用它挂在厨房的梁上一命归西。
媳妇走了,儿子死了,老伴也去了,奶奶随即拿起另一条红领带系在梁上,把脖子也挂进那鲜红的领带上。宽大的领带前端迎风飘扬,奶奶伸出老长的红舌头,飘动着,好象在与那红领带媲美。
幼小的我哦,一个人好孤独,好害怕.
隔壁的婶娘带我去她家,可我又非常留心与迷恋那红红的领带。爷爷与奶奶都伸着舌头,睁着眼睛,脸色惨白惨白。族人走上前来,仰望了一会,向上伸手“啪啪”地打了两巴掌,拿刀一斫,爷爷和奶奶都象爸爸摞倒妈妈一样“啪”的倒下。倒下一摔,舌头也退进去了,眼睛也闭下了,脸上还泛上一丝笑容,象睡着一样。
为什么爸爸爷爷奶奶都喜欢用红领带吊在脖子上?这样肯定很好玩。于是我也演习,想看看其中到底是个什么甜美的滋味。
我偷偷地将丢在屋角的两条断了的红领带接在一起,往梁上挂,可惜个头太小,领带怎么也套不到梁上。尝试了好几日,终于发现低矮的猪棚可以实现我的目标,就悄悄地搬来肯定是爷爷的爷爷遗留下来的小板凳,蹬上去,钻进头,正好套住。
我兴高采烈地踢掉小板凳,人咯噔一下往下沉。哎呀,下颌吊不住了,好痛,嘴和鼻子也不能呼吸了,我一时憋得满脸通红。这可受不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手和脚乱划乱摇,想下来,又无济于事;想喊又喊不出来,早知道这么难受也就不玩了。这可怎么办?我心里直后悔。要是妈妈跟着一路该多好啊,我真丢不下不知动向了的妈妈和她那宽柔的胸怀。可是,妈妈,妈妈,你现在在哪儿呢?
想妈妈是想不来了.后悔也是没用.红领带勒得喉咙好难受啊!我要呼吸,我要张口,可是没有用,伸出舌头吧,眼睛张得大大的,直冒金花。
金花里,爷爷和奶奶脚踏祥云在一遍金光的护逐下飞来,爷爷慈祥地笑了:“坚持一下吧孩子,等一下子就好了。”过了一会,我真的四体软软的了.奶奶接着说:“小孙子,该舒服了吧。通身象躺在你妈妈的怀抱里一样,舒服吧?”
真的舒服了,全身一遍舒坦,再没了刚才那样的气促、胸闷,真的象我在妈妈的怀里一样舒服。舒服得我不由而言:“爷爷、奶奶,把我带走吧,我要我的妈妈!”
“那就这样吧,孩子。”爷爷和奶奶把我夹在中间,带走了.我也踏着五彩云头越飞越高,象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一直飞到看不见吊着我的天里头……
好舒服呀,我终于看不见了吊着的我。只是,只是还有一点丢不开,却怎么也见不到我的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呢?
不见了久别的妈妈,见不到别久的妈妈,我的心头毕竟落下一丝遗憾,不由得挤下一滴辛酸的泪水,伴着不再挣扎了的双手垂下。
幼小的舌头十分鲜红,比颌下的红领带更红,也外伸得老长老长,更象一条红红的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