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毅摇摇头。这女子见多识广，城府很深，若是大家小姐沦为妓女，决不会轻易泄出自家身世的秘密，以辱没家门。将军并不急躁，细细向她讲起翼家遭遇：翼府全家逃难，乱军中痛失爱女，父亲眼泪哭干，苦寻十几年。羽矢矢先是静静听，继而笑脸渐沉。当听到翼家老爷五年前战死在襄樊时，女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忙问：“将军如何得知的？”“我在战场亲眼所见。”
女人乱了方寸，默默泪如雨下。岳毅看着眼前这女子，果真是翼家小姐──他当年的未婚妻？也许她沦为妓女，怕辱了翼家和夫家的门风和名声，才死不承认。但当她得知父亲战死，却禁不住悲痛，露出破绽。
岳毅从她的神情里，坚定了自己的推断。当年可爱的未婚妻，战乱让他们变成了陌生人，心里一阵悲哀。如今我就要重返战场，现在不相认，恐怕日后再也没机会了！于是他便冒冒失失上前抱住她，语无伦次地说：“妹妹你别走，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战场上生死未卜，就没机会相……”
女人被吓得一哆嗦。男人来这里都是要玩弄她，不发泄兽欲不罢休，眼前这家伙原来也不例外。父亲死了你还不放过我，无耻！她扬起手“啪”的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骂道：“你身为大将，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害得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脸来这里寻欢作乐！”打完，她自己也愣住了。她这双手平日柔弱无骨。今天，她得知父亲死讯，悲愤中竟打了这位大将军！她吓得低头垂首等待大将军发落。
将军沉默良久，才轻轻说：“姐姐打得好，有理！大敌当前，我却在这里儿女情长！我走了，飞飞，你多保重！”转身离去。等她回过神来追出去，人马早已远去。他怎么知晓我的名字？莫非他是……无论如何，她不能把那英俊少年和丑将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个月后，元军打到了临安城下，羽矢矢收拾家中细软准备离开。这时，一位客人求见，说是从前方来送信。送信人自称是岳毅将军的副将，遵照将军嘱托，捎来一件东西。她颤抖着打开，顿时悲喜交加。这是一支雕翎箭，与自己十几年来供奉的箭一模一样。是夫君岳毅来找我了！当年随家人出逃，和家人冲散后，她被歹人卖到妓院，曾多次想用此箭了结生命，都是那箭上岳毅的名字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她常常抚箭私语：岳毅你在哪儿？你是否还活着？不见你一面，我死不瞑目！
她急切地打开那信看，信上写着：飞飞妹妹，我苦苦找了你十几年，总算找到你，见了一面死而无憾。岳父和先父都战死疆场，我岂能苟且偷生！我们已被元军重兵包围，以身报国在即。感谢你那天的一耳光，让我时刻想起血气男儿的责任。妹妹保重，来世再做夫妻吧。岳毅泣拜。
她看得泪流满面。副将告诉她，在湖州城外，岳将军和阿古大展开殊死拼杀，将军的队伍寡不敌众，5000人马打得只剩下他一人，鞍马被杀死，右臂被砍下，随后，阿古大一声令下，元军的乱箭似飞蝗射中岳将军。将军死前大喊一声：“飞飞，我走了，来世等你！”
这时，家人来告之，逃难的东西已装上了车。她抹抹泪，改了主意：国之不国，何以为家？不走了！几天后，元军打进临安，阿古大将军久慕苏杭美女，带了无数金银财宝，来到橘红院拜会名妓羽矢矢。羽矢矢和以往一样，面对新的当权者亲自盛装接待。她满面春风，目光流盼，软声笑语，把酒对酌。在翻云覆雨中，阿古大终于缴械投降，气喘吁吁地沉沉睡去。她站起身，把自己的身子细细清洗了一遍后，抄起夫君的雕翎箭……
天已渐黑，还不见阿古大将军出来。卫兵急忙砸开房门冲进去，不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床上躺着阿古大的尸体，喉间插着一支雕翎箭。大概用力很猛，箭头已贯透脖子，从颈后穿出，血污满床。供台上香烟缭绕，珍奇果品中间，摆供着一封信笺。一黑衣女人僵跪在供桌下，两手紧紧捧着一支雕翎箭，手指间鲜血淋漓。那雕翎箭深深地插进她洁白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