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隆庆年间,青州城出了个飞贼。这飞贼不仅盗财盗物,还盗女人,受害人家苦不堪言。城东宋家的二小姐就是遭辱后不甘苟活于世,以三尺白绫悬于闺房香消玉殒的。此事在青州闹得沸沸扬扬,也激起了青州百姓极大的愤慨。然而飞贼来无影去无踪,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他。
这天,知府景儒来正召集手下议事,门官忽报本城的钱员外求见。这钱员外素来少与官家交往,今日却破例登门,不知所为何事。捕头赵大年挥挥手道:“没见大人正在议事吗?不见。”景知府却轻咳一声:“慢着,让他进来吧!”景知府就任时间虽不长,但他当年做知县时曾破过大案,因此青州百姓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钱员外进门后倒头便拜:“大人,小的钱永亮,请大人给小人做主……”接着,钱员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钱员外中年得女,取名钱飞燕,只是出生后三天两头地闹病,看了好多郎中都不奏效,愁得钱员外茶饭不思。孩子三岁那年,一游方道士路过钱府,钱员外命人好酒好菜地款待,走时还给他一些银两。道士感念施舍之恩,便提出给小姐看看相。钱员外正为小姐的事发愁,就命人抱出小姐。那道士看过之后,说若要把小姐顺顺当当地养大,须过继数年方可祛灾避祸。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爱女心切的钱员外自然听信了道士的话,忍痛把小姐送到百余里外的舅老爷家。还别说,打那以后孩子果然寡灾少病。一晃十余年过去,如今钱小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现在钱夫人重病缠身,钱员外便想接小姐回来。可最近青州闹飞贼,他怕有什么闪失,便来求助衙门,以保护小姐的安全。
听罢钱员外的讲述,捕头赵大年嘿嘿冷笑道:“我们这里既不是镖局,也不做看家护院的生意,你找错地方了吧?”钱员外一愣,生气地说道:“大人此言差矣,身为地方父母官,就该造福一方,如今青州地界飞贼横行,可你们缉贼数月不见进展,既不能为民除害,那保护子民安全不算为过吧?”
“大胆刁民,竟敢讥讽官府缉匪不力,该当何罪!”赵大年一声断喝,两个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钱员外按倒在地。没想到景知府看到这一切竟然无动于衷,直到钱员外被板子打得嗷嗷直叫才喝令住手。可怜钱员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吃皮肉之苦,回到家时已是一瘸一拐了。
钱员外无端被用刑的消息很快传遍青州城。本来青州百姓对这个新上任的景知府还抱以厚望,谁想到原来竟是个专横霸道的昏官,看来指望他为民除害是白日做梦了!
那钱员外也是个犟脾气,自从在衙门吃了苦头后,便把知府衙门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随后一咬牙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亲自去接女儿了。一路无话,到了舅老爷家见到钱小姐,钱员外老泪纵横。那钱小姐虽然身体柔弱,却聪明乖巧,且饱读诗书古籍,深晓大义事理。她见父亲走路一瘸一拐,便惊问何故。钱员外叹了口气,然后把青州闹飞贼,他如何去求知府,又如何挨打的事说了一遍。不想这钱小姐也是个直性子,听完后杏目圆睁,骂了句:昏官!
第二天,一行人踏上归程。路上他们几次遇到个把经商小贩,不时对他们的队伍驻足观望。钱员外吩咐家丁们一定要小心谨慎,看护好小姐回去后重重有赏。由于防范严密,一路上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抵家当晚,钱小姐便去看望母亲。那钱夫人见到女儿后病竟好了大半,钱府上下像过年一样热闹了三天。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喧哗尽去,热闹一天的钱府上下也渐入梦境。忽然,一蒙面人飘然而至。只见他略一驻足,“噌”地跃上墙头,由墙入院,贴墙溜窗潜至后院,行动快如狸猫。
后院正是钱小姐的闺房,也是钱家藏宝地所在。蒙面人沿亭榭攀上,一个珍珠倒卷帘挂上檐角,探身向内室望去。此刻虽已是三更之后,却见屋内一盏大红烛下,钱小姐还在灯下夜读。
忽然,钱小姐吩咐道:“紫云,你把萤灯点上就去睡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唤作紫云的丫头便在屋内四角点好四只如豆萤灯,然后哈欠连天地睡觉去了。蒙面人收回身形蹿上阁楼,竟顺顺当当地盗了几件宝物。这是他的老规矩──贼不走空。
当他再次来到钱小姐闺房外,见钱小姐已有困意,不由心痒难耐,顺手从怀内掏出一长约尺余的管状物,探入窗内一吹。片刻工夫,钱小姐一声喷嚏扑到案上。蒙面人嗖地从腿上抽出匕首在窗棂上轻轻一撬,窗扇吱的一声开了。蒙面人一个鱼跃滑入屋内,悄无声息。蒙面人靠近钱小姐,见她臂如莲藕、腮如粉桃,一副天生丽质的模样,一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就在触及钱小姐身体的刹那,忽听院子里有人喊了声“捉飞贼!”蒙面人一愣,急速退至窗口,一个鱼跃投出窗外。
可还没等他站稳,院内便已灯球火把亮如白昼。那些埋伏在院内的家丁早已把他围在当中,家丁们一边高喊捉飞贼一边跃跃欲试。可蒙面人全无惧色,嘿嘿一笑道:“就凭你们?再练十年吧!”说完身形一晃,众人顿时眼花缭乱,怪叫连声,显然有人中了招,一时间弄得人心胆怯,不敢靠前。飞贼趁势一个旱地拔葱跃上高墙,向院外逃去。家丁们随即打开大门追赶,这时就听墙外有人喊道:“别让他跑了。拿住飞贼,重重有赏!”
来到门外,众人才看清是赵捕头带着捕快们将飞贼团团围在中间。那飞贼虽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有个捕快还被他打倒在地。眼看飞贼又占上风,众人无计可施。忽然飞贼身形一躬跃起数丈,稳稳落在一间民房上,然后沿房顶疾走起来。捕头赵大年不禁惊叹飞贼轻功果然了得,眼看飞贼又要逃脱,众人都摇头叹息。就在这时,又听有人喊道:“快看,那飞贼不动了。”果然,只见飞贼立在房顶摇了几下之后,猛地从房顶重重地栽了下来。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惊奇不已。
还是捕头赵大年反应快,高声喊道:“快将飞贼捆了。”
几个捕快冲上去,麻利地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通打斗早惊动了钱府上下,钱员外急匆匆由府内出来,见捕快们抓住了飞贼,不觉又惊又喜。捕头赵大年快步上前,当胸抱拳说道:“多谢员外协助我等擒获飞贼!”
“你们……”钱员外疑惑不解。
“我们是奉景大人之命埋伏在这里伏击飞贼的。”
这时,有人高声喊道:“知府大人到!”钱员外和赵大年忙上前相迎。
“钱员外,让你受委屈了。今日得以擒获飞贼你功不可没,我总算对青州百姓有个交代了。”原来,那日景知府是故意激怒钱员外,目的就是造成声势,让他亲自去接女儿,然后暗中保护。钱员外他们在路上见到的商贩,也大都是乔装打扮的捕快。他们本想在路上将飞贼一举擒获,只是一路上飞贼并未现身。钱员外不由感慨地说:“大人果然深谋远虑,看来我那几板子挨得值!还是各位捕快兄弟劳苦功高。”
“赵捕头,那你就说说是怎么活擒飞贼的吧!”景知府对赵捕头道。
此刻的赵大年却垂首低眉,低声说:“回大人,小的惭愧!飞贼不是我们捉住的。”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赵捕头这才说道:“本来我等全然不是飞贼的对手,飞贼跃上屋顶是完全可以逃走的,可不知怎么的突然从房顶栽了下来,这才被我们抓住。”就在这时,就听门响处有人说:“不错,飞贼的确是自己掉下来的。”众人一看,是钱小姐盈步走来。
见大家都疑惑不解,钱小姐这才说出其中的缘由。
原来,自从飞贼肆无忌惮地在青州屡屡作案后,钱小姐便有耳闻。后来又听说宋家的二小姐竟因此送了性命,更是悲从中来。那宋二小姐可是她儿时最好的伙伴,本打算回家后再续儿时情缘,没想到却被飞贼害得阴阳两隔;还有自己的父亲,被知府责罚也是飞贼所累。如此一来她对飞贼更是恨之入骨,但她认定靠官府是难以除去飞贼的,遂决定亲自设计。因自己熟知古药籍,便把迷魂草等几种麻幻药配制成绳捻,再用绳捻做成纤细的萤烛,只要点燃这种萤烛,其致幻气体便可四散挥发。吸入这种气体一刻钟内,如果平神静气倒也无妨,可要是运气发力,不消半个时辰就会毒发症显,或全身瘫软,或立时跌倒。飞贼便是吸入气体后提气施功,才致毒发的。听完钱小姐的述说后大家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如此聪慧。
“可你是怎么知道今晚飞贼要来呢?”赵捕头问。
“这个简单,我在窗下看书其实就是在观察。飞贼来时身上裹着的气流把烛焰冲得飘摆不定,因此我断定来者绝非善类,于是便让紫云点上萤烛。”
天亮之后,景知府亲自提审飞贼。飞贼全然招供,并在他藏匿的地方搜出了金银珠宝,所有赃物几乎一件不少,众人惊疑不已。原来飞贼大名叫武强,他在青州作案完全是为了报复景知府。多年前景知府曾处决过的江湖上轰动一时的大盗武刚,正是他的胞兄。处决飞贼武强后,景儒来长叹一声:“大义女子,我等不如啊!是我这父母官没当好,让百姓跟着受苦了。”随后,挂印辞官而去。
选自《三月三》2009.10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