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江水呀弯又长,有颗红星闪光芒,模范队员刘文学,英雄事迹传四方……”如今40岁以上的人,大多会唱这首歌曲,1959年11月18日,合川县(现合川区)云门镇双江村少年刘文学,因和偷摘集体辣椒的地主搏斗被杀害。半个世纪过去了,在历史长河中,那个特定年代造就的英雄已渐渐淡出历史舞台。但英雄的母亲仍在。英雄儿子让这个原本平凡的农村妇女的人生,变得不再平凡。
1月28日,重庆合川区飘起了雪花。偌大的房间里,刘妈妈独自木讷地坐在烤火炉前,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电视。墙七,用钉子固定着一朵已陈旧的胸花,下面的红飘带上。写着4个字——英雄妈妈,这是刘妈妈1999年赴京参加《江山如此多娇》国庆晚会时,作为特邀嘉宾时戴的。刘妈妈不时会回头看看,发现它还在,就放心地将头转向电视屏幕。
年过九旬,神志恍惚
“今年入冬后,刘妈妈的身体大不如前,神志有些恍惚,腿也不听使唤,起身都要人扶。”合川区光荣院工作人员刘光尧说,没人知道刘妈妈到底多少岁。有人说她100岁,有人说她95岁。不管别人说多少岁,刘妈妈均点头认可。当地政府证实,刘妈妈至少93岁。刘妈妈名叫余太珍,人们都习惯叫她刘妈妈。“不管是老人,还是他们的儿女、孙辈,都这么叫。”刘文学的老同学、现合川区双江村支部书记李天益说。
1959年11月18日,合川县云门镇双江村少年刘文学,因为和偷摘集体辣椒的地主搏斗被杀害,成为新中国第一位少年英雄,刘妈妈却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刘妈妈是四川仪陇人,从小就给地主家干活,吃了不少苦。10岁上下,她独自外出讨口,来到当时的合川县渠家乡(即现在的云门镇双江村),几年后嫁给比她大近20岁的刘裁缝,刘妈妈生了3个孩子,两个孩子被饿死,只有“二娃子”刘文学存活下来。没人知道刘妈妈过去更详细的情况,也从没人见过她娘家亲人,没有一丁点儿文化的刘妈妈自己也说不清。
历史背影渐行渐远
“刘文学在的话,有60多岁了。”这是刘妈妈常说的话。每看到系着红领巾的孩子时,刘妈妈都会望了又望,说着“我们刘文学当初也这样戴着红领巾。他要在的话,我孙子都该这么大了”之类的话,刘光尧说,刘妈妈特别喜欢小孩子,就是有点“祥林嫂’。
刘文学戴红领巾,已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他牺牲后,合川县专门成立了一个学习宣传刘文学办公室,由当时的县团委书记罗昌禄任办公室主任。而今这位已75岁高龄的老人罗昌禄说:“上世纪60年代,全国以及周边社会主义国家都掀起了学习刘文学的高潮。那几年,每天的信件,要用箩篼去挑,双江村因此专门在学校设了一个义务邮电代办所。1960年,我们共收到4.5万封信。那年儿童节,墓园接待了前来祭奠的数万人。”
今天,我们在走过90级工整却布满青苔的石阶后,可以看到白色石膏铸成的刘文学。他胸前鲜艳的红领巾很注目。四周,环绕着一株株参天青樟树,肃穆的墓园里有一种悲壮的落寞。在时任共青团中央书记的胡耀邦题写的“刘文学之墓“五个大字旁,斜靠着一个孤零零的花圈,花圈上的花已七零八落。花圈是2007年11月18日刘文学祭日那天,双江小学的孩子们送的,每年清明和刘文学的祭日,双江小学都会送来花圈。“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这里逐渐冷清了。这些年来,除了双江小学的学生。怒年来祭奠和参观的不会超过10人,有好几年甚至是空白。”李天益很伤感:“未必刘文学精神已经过时,已被人遗忘了?刘文学虽是那个特定年代造就的英雄,但这种精神却应是永恒的。”
政府曾安排学文化
对刘妈妈来说,上世纪60年代,是她最辉煌的时候,她从…个平凡的农村文盲妇女,一跃成为全国皆知的英雄妈妈。开始了她的“政治生涯”,忙起来。她开始在各处作报告,介绍刘文学平常是如何助人为乐、拥护阶级斗争、爱党爱毛主席,介绍自己是如何培养出这个英雄少年的。“刘妈妈有些不知所措。”李天益说,“她不会说话,没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报告材料对她不起作用,领导就让她把那些话背下来,刘妈妈就没日没恢地背。”刘妈妈当时热情很高,很快从失去孩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她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光荣和自豪,慢慢适应了那些场合。”
接下来,刘妈妈又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邀请,这时,渠家公社觉得,不能让英雄妈妈永远是个文盲,就专门派双江小学最好的老师教刘妈妈学文化,学认字。“可刘妈妈好像没这方面的慧根,断断续续学了好几个月,只能写自己的名字。”李天益说,直到现在,刘妈妈也会说“我儿子死得值。感谢党,感谢毛主席”。
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让刘妈妈几十年不能释怀:那时,有个村民说了句“刘文学变成了草寇大王(厉鬼)”,不到一周,就被当时的公社治保主任“判刑”9年;还有一个村民因琐事在和刘妈妈争执时说了句脏话,被定性为反革命罪“获刑”6年。当时的公社书记何炳权说“刘妈妈一直为此很内疚,觉得自己背了骂名。但处理结果不是她能左右的。”
刘妈妈的爱情波澜
接连的报告会告一段落后,刘妈妈又陷入另一系列困惑中。
刘文学的生父1957年去世,之后,刘妈妈就和一名叫王定成的村民好上了。那时,偷摘辣椒的事件尚未发生,这种正常的自由恋爱没带来任何闲言碎语,但随着全国学刘文学精神的升温,有言语传到刘妈妈耳边:“天啦!英雄妈妈居然和地主王荣学(掐死刘文学的凶手)的隔房哥哥好上了。”“这纯属传言,王定成和王荣学根本没任何关系,”说起这种流言,李天益至今还有些生气,刘妈妈不理会这些,对她来说,王定成对她好,对刘文学视同己出,这就够了。她和王定成相依为命,直到1983年王定成去世,因为出了名,是非流言也多了起来,甚至出现了一个刘文学之死的最新版本——刘文学当时也是去偷辣椒,他觉得王荣学比他偷得多,心里不平衡,抓扯中被王荣学杀死。第一次听到这个流言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已过去,对这些谣言,刘妈妈丝毫没有办法,只说:“我儿死得光荣!”李天益说,这些流言是对英雄的污蔑。
光荣院里的晚年
英雄淡出历史舞台后,最让刘妈妈高兴的事有两件,一是现在衣食无忧,二是1999年,央视请她去参加国庆节《江山如此多娇》晚会。其间,她对陪同前往的李天益说:“原来党和毛主席还记得刘文学啊。”刚进光荣院时,刘妈妈闲不住,每天都要去帮煮饭的丁其明师傅整理菜。有段时间,丁其明发现每顿饭都不够。约一周后,他才找出原因——刘妈妈每次都趁他不在,偷偷将锅里的米舀一碗出来倒回米缸。“我看到每顿饭都有剩的,倒了可惜,就帮你少煮点。”被抓了“现行”的刘妈妈委屈的样子,让大家哭笑不得。
2002年,当地以刘文学的名字命名,在那里建了一个刘文学广场,“不像,一点都不像!”每次抚摸着广场上儿子的塑像时,刘妈妈都会这么说。要不就埋怨:“上面有灰了,都没人抹一下。”然后,她会用衣袖将够得到的地方,拭了又拭。“其实,那塑像根本就是这颜色,很干净。”光荣院工作人员谢亚玲说。今年入冬以来,刘妈妈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神志有些恍惚的她最深刻的记忆,仍停留在过去。李天益认为自己最了解刘妈妈:“刘妈妈没文化,什么都不懂——哪怕是对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她也没什么感悟。现在,她心中有的。只是孤独,只是对儿子的怀念。”
选自《重庆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