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价赝品

 
天价赝品
2016-12-16 09:08:10 /故事大全

石怀三是一个老装裱师,年轻时,曾在北京荣宝斋当过学徒,他有一手揭裱修复古字画的绝技,修古如古,足以乱真,在江南江北一带,首屈一指。

这天,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闪身走进店内。石怀三一见,知道生意上门了。这个外国人叫史密斯,是古城师院的外教,平日里,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黄州城里大街小巷转悠,喜欢淘一些古玩宝贝,与石怀三打过几次交道。

不一会儿,楼下的伙计就把史密斯带到楼上,他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青布包,毕恭毕敬地放到石怀三面前的书案上。

史密斯说,他今天听说青云街上有户人家在拆旧房子的时候,在山墙下面拆出了一口木箱,等他赶过去,里面的金银珠宝早就给别人买走了,只剩下这幅烂画,他就买了下来,想请石怀三帮他装裱一下。

原来,前不久,九江发生了一场百年未遇的地震,一衣带水的古城黄州也受到波及,青云街上的一些百年老屋、文物古迹坍的坍,塌的塌。可这一震,却给黄州的古玩市场震出了商机,青云街的居民们不是在这里拆出了青花瓷碗,就是在那里拆出了玉石菩萨,一时间,引得一些文物贩子,像苍蝇一样在这里流连忘返。

石怀三一听,赶紧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青布包,来到阁楼一侧宽大的工作台前,慢慢地打开包襄。展开画幅。

这是一幅年代久远的古画,天秆已经脱落,天头的绫裱腐朽不堪,纸质灰暗受潮,呈酱褐色,五尺见方的画心皴裂起翘,锈迹斑斑,画上画着一轮满月,几枝瘦梅,几块乱石,错落有致。边上六分半大小的行书题款上,赫然写着东坡居士的大名,旁边还印上了一方“朝云暮雨”的闲章。石怀三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宋代大文豪苏轼的《月影梅花图》吗?

石怀三皱着眉头,打量了半天,才对着史密斯说:“你算找对人了,这幅画年代太久,毁损太重,如今世上没几个人能裱的,不过,我的价钱你是知道的,每方五千,五五两万五,要裱就裱,不裱拉倒!”

史密斯听了,咬咬牙说:“两万五就两万五,什么时候来取?”

这一天傍晚,史密斯如期来到抱缺堂,石怀三正坐在阁楼窗户下的太师椅上,一边听着京剧名段《玉堂春》,一边闭目养神。史密斯上前正想询问,石怀三摆了摆手,用手指了一下左侧的墙上。史密斯抬头一看,惊得合不拢嘴巴。

只见墙上挂着一幅宋式装裱、天头颇广的《月影梅花图》,中间的画心白如老玉,水渍点滴不留,起皱皴裂的部分,被砑磨得浑然一体,看起来根本不像新裱的,俨然就是一幅古意盎然的老画,如果不是先前见过原画,还真不敢相信就是那一幅酥糟糟的破东西。

史密斯欣喜若狂,禁不住地竖起大拇指,连声说:“老爷子,好手艺!值!”说完,连忙从背包里掏出两沓半百元大钞。

店里的伙计小心翼翼地把画取了下来,卷好交到史密斯手中。正当他准备转身下楼时,石怀三睁开了眼睛,起身关掉了唱机,说:“史密斯先生留步!”史密斯连忙将一只已经伸到门外的脚抽了回来。

石怀三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拿下一个暗红色的画匣,递到史密斯的手中,淡淡地说:“这个画匣是老红木做的,也值个万儿八千,就送给你吧,权当一点补偿,我石某人收你二万五,于心有愧呀!因为这幅画不是苏轼的真迹,而是别人临摹的老仿头!”

史密斯一听,哐当一声,手中的画掉到地上,脸色苍白地讪笑着说:“老爷子别开玩笑,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的!”

石怀三看着史密斯说:“我虽然不懂书画,但我一生都与它打交道,也算半个行家,如果不是因为我曾经装裱过一幅苏轼的真迹,连我都看不出来。”

史密斯身子一软,一屁股就坐到地上,浑身冷汗直冒,他为了抢买这幅画,一下子给了人家20万。

这时,石怀三却冷冷地对他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或许还有一条出路!”说着,他就把史密斯拉了起来,引到窗前,指着对街不远处一家叫“聚宝斋”的古玩店,低沉地说:“你就把这幅画卖给聚宝斋的周金德,这老东西这一阵大发了,你不仅能大赚一笔,而且,也算帮我报一箭之仇,我也要让他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原来,在青云街上有三个业内翘楚,一个就是抱缺堂的石怀三,一个就是浆宝斋的周金德,还有一个搞文物鉴赏的,叫王丛洲。年轻的时候,三人关系好得割头换颈,被人称为黄州城里的“岁寒三友”,可后来,因为一些误会,现在他们的关系势同水火,这在黄州城里尽人皆知。

史密斯听了,将信将疑地问:“周老板可是行家。难道他就看不出来?”

石怀三冷冷一笑:“这个,你就大可放心,周金德这个人,对金石玉器是行家高手,可对书画却只懂个皮毛。这幅画虽然是假的,可临摹的人深得苏轼画风的真传,况且,我装裱这幅画,用的绫是北京瑞蚨祥的古绫,用的纸是宣州白玉轩的老纸,谅他周金德看不出来!”史密斯一听,真是喜出望外,连忙捡起画,放入画匣中,感激涕零地对石怀三连声道谢,转身就咚咚地下楼而去,在青云街转悠了一圈,就撇身走进了聚宝斋。聚宝斋的老板周金德和几个伙计正在盘点架子上的古董,正准备打烊关门,见史密斯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拱拱手,笑容可掬地说:“史密斯先生是来买货,还是来卖货?”

史密斯没有接过他的话,而是神秘兮兮地扭头四处打量。周金德一见,就猜出他一定有好货出手,见人多眼杂,不肯轻易露底,便连忙命伙计关上大门,把史密斯请进后面的密室。

这时,史密斯才从腋下小心翼翼地抽出画匣,递到他的手中,压低嗓子说:“有一幅苏轼的真迹《月影梅花图》,要不要?”

周金德接过画匣,拿到鉴宝台上,小心地取出,徐徐地展开。只见他连忙打开台上的大灯,拿出放大镜,把画的上上下下、题款印鉴,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史密斯瞧见他的双手轻微地颤抖起来,同时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就知道这老头儿心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金德才从画上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说:“你报个价!”

史密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100万!”

周金德听了,笑了笑,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说:“画是古画,可就是真假难料,50万,我买了!”

史密斯一听,一张毛脸涨得通红,一下子把画抢回手中,急吼吼地说:“跟你说实话,要不是我这几天就要回国,海关上不好带,不然,100万,我还不卖!你要是诚心想要,60万一口价,少一分,我立马走人!”

周金德沉吟了片刻,大声说:“我这段时间进货较多,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金,要不这样,我们俩赌一把,我先给你30万定金,待我在这两天找到下家出手,如果真是苏轼的手迹,不管卖出多少,利润我们俩再五五分成,如果是假的,30万定金,我分文不取!”

说完,周金德就现场起草了一份合同,并签出一张50万元的支票,一起递到史密斯手中。史密斯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赶紧接了过来,在合同上签上大名,把支票揣进口袋,就把画交给了他。周金德接过画,当即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说:“李老板,我这里淘到了一幅苏轼的真迹,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史密斯听到这位李老板在电话里财大气粗地嚷嚷:“好!只要是真的,我就要!我在广州,明天一早就飞回来,中午德月楼边吃饭边验货!”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中午,周金德带着史密斯和这幅画,如约来到了德月搂。原来,这位李老板是黄州城里最大的房地产商,身价过亿,农民出身的他,喜欢附庸风雅,舍得花大价钱买古玩字画装门面。

他们走进德月楼约定的雅间,见李老板和王丛洲等几位鉴赏名家早已坐在那里。周金德一见,都是打交道多年的熟人,上前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画匣,取出《月影梅花图》,挂到窗户对面的墙上。大家一见,赶紧围了上来,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位禁不住一声叫好,对着李老板连声说:“恭喜李老板,又添了宝贝,这真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墨宝!”

一直站在画前,默不作声的王丛洲听了,冷笑一声,说:“我倒是要恭喜周金德老板,从哪里淘出了这么一幅足以乱真的赝品!”

周金德一听,脸色大变,几步跨到画前,指着画,虎着脸说:“王老先生,我看你有点挟私报复之嫌,我周金德虽然老眼昏花,依然还是能够咬得下蚕豆,这画怎么会是假的!”他指着画上的梅花和瘦石,提高了嗓门:“你们看,这梅花,有香有节,傲骨森然;这石头,削尽冗繁,尽留瘦峻,这苏轼的画风,岂能仿得了?”

王丛洲冷冷地接过话说:“你说得不错,这《月影梅花图》,从画上看,的确是真伪难辨,看来临摹者参透了苏轼的画风,可是,有句俗语说得好:三年临画可乱真,十年学书只似形。这幅画的破绽,就在题款的字上,苏轼六分半行书潇洒奔放,恰似大江东去,而这幅画上的题款,阴柔有余,阳刚不足,还有几分脂粉气,我看这个临摹者,还是个女的!”

他的话一说完,周金德变得大汗淋漓,面无人色,他怨毒地看了史密斯一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大家一见,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他抬出了德月楼,立马送到医院抢救。第二天,周金德就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在几个朋友的搀扶下,拿着画找到史密斯,想把画退给他。史密斯一听,翻脸不认,他从口袋里掏出合同,幸灾乐祸地说:“周老板,我看你也是这行老江湖,你不是说赌一把吗?咋就言而无信?”接着,他还一脸坏笑地说:“告诉你!你知道是谁叫我把这幅画卖给你的吗?他就是你的好朋友石怀三先生!”周金德一听,又一次昏了过去。

半个月后,一个惊天大新闻传到黄州:一幅由聚宝斋送到上海文物拍卖会上的《月影梅花图》,经故宫博物院的专家鉴定,这幅画不是苏轼的作品,而是苏轼的侍妾王朝云的手迹,这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女画家的作品,被上海博物馆以800万元的天价购得。

接着,又一条新闻轰动了黄州:气急败坏的史密斯一纸诉状,将石怀三、周金德和王丛洲告下了,告他们联手诈骗他价值连城的古画。在法庭上,石怀三气定神闲地看着史密斯说:“我说这幅画不是苏轼的真迹,难道它是真的吗?”

王丛洲说:“我说这幅画的临摹者,是个女的,没有骗你吧?”

周金德从口袋里拿出合同,交到法庭上,不慌不忙地说:“我那天要把画还给你,你不是说要按合同行事吗?”史密斯听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又一条新闻让黄州人争相传诵,周金德将这幅画的拍卖所得,全部捐了出来,用来修葺在这次地震中震塌的、珍藏苏轼木刻真迹的“二赋堂”。可让黄州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按说,他们三个不仅联手保住了国宝,而且把史密斯这个文物贩子整得哑口无言,应该能尽弃前嫌,重修旧好,可他们事后还是依然故我,形同陌路,让人感叹不已!

选自《山海经》2007.10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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