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不开的俗名
他少年得志,19岁便高中进士,从此在仕途奔波一生。曾任京官,也曾外放,在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知州。曾经“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何等的潇洒与风光。
可才华横溢的他却官越当越小,人越贬越远,一个“乌台诗案”,险些让他丢了性命,幸得当朝太后相保,方得以贬至黄州,挂了个“团练副使”的闲职。又饱尝了几次入朝、贬官、贬官、入朝的宦海沉浮之苦。后一度被贬到惠州、儋州等蛮荒之地,至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再次被召还京时,病逝于常州,享年66岁。
终其一生,哪怕经历生死大劫,他也没能看透官场,也从未有过辞官隐居之念。他没有像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也没有像竹林七贤那样蔑视世俗的放浪之举,更没有达到类似林逋“梅妻鹤子”的境界。他坚持不懈地追求官运,见自己遭遇坎坷,便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曾在一首《洗儿诗》中,自嘲地表达了这样的愿望:“唯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可惜此儿病死,未能实现他的“公卿”之愿。
舍不掉的俗欲
七情六欲人所共有,苏东坡亦未能免之。他谨尊孔老夫子教诲“食色性也”,一生娶妻三次。结发妻子王弗与他感情甚笃,王弗病亡后,东坡在其坟前植松三万株以示悼念,更填得一曲《江城子》,至今感人肺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其缠绵悱恻之情、凄婉哀愁之状,真是令人断肠!读此词,直以为他要为王弗守终生了。可是不到三年,他便娶了王弗之妹王闰之,“明月夜,短松岗”的断肠句不知是否置之脑后了。命运多舛,第二任妻子陪伴了他艰难的25个春秋后又先他而去,苏东坡对这位妻子的死也是痛断肝肠,甚至在祭文中立下“唯有同穴”的誓愿。王朝云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原先是他的侍妾,也是他的红颜知己,“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的典故,表明她在苏东坡心目中有极重的分量。
三位妻子,他到底最爱谁呢?据一些史料推测,苏东坡还曾暗恋过自己的堂妹,用情之深也曾见于诗文。由此看来,苏东坡虽是多情至性之人,却没有对任何一人表现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深情执著,更没有展露生死相依的梁祝之念,可见是俗人一个!
另外,他还是个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惠州,他满足于荔枝的美味;“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在黄州,他享受着猪肉的便宜;此外,他还自己酿酒,自制东坡饼等。无论到何地,物质享受他是断不能舍弃的。
断不了的俗根
苏东坡一生参佛悟道,与佛印等僧人交游甚密,虽偶有所得,却未有透彻过,最终难断尘缘。有两个小故事颇能证明这一点。
苏东坡在瓜州任职时,和金山寺住持佛印禅师经常谈禅论道。一日,东坡便撰诗一首,派书僮过江送给禅师印证,诗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禅师看过拿笔批了两个字,就叫书僮带回去。苏东坡以为禅师定会赞赏自己参禅的境界,急忙打开,却见“放屁”二字,不禁无名火起,立即乘船过江找禅师理论。一见禅师,苏东坡就气呼呼地说:“禅师,我的诗和我的修行,你不赞赏也就罢了,何必骂人呢?”禅师若无其事地说:“我骂你什么啊?”苏东坡将诗上批的“放屁”二字指给禅师看。禅师呵呵大笑道:“哦,你不是说‘八风吹不动’吗?怎么就‘一屁打过江’了呢?”苏东坡听罢,惭愧不已。
还有一次,东坡突起玩心,对禅师说:“大师,你知道此刻你在我眼中像什么吗?”禅师说不知。东坡说:“在我眼中,你就是一堆牛粪。”谁知大师反而一笑:“恰恰相反,在我眼中,你是一朵鲜花。”东坡乐不可支,回家跟小妹谈起。苏小妹说:“哥哥啊,你以为你占了便宜吗?”东坡不解:“不是吗?我骂他是牛粪,他不好意思生气,只得赞美我是鲜花了。”小妹说:“佛家有云,心中有即眼中有,你看他是牛粪,是因为你心有牛粪,他看你是鲜花,则是因为他心如鲜花啊。”苏东坡满面通红。虽然很多史学家认为苏小妹只是人们好心杜撰的人物,但这“鲜花牛粪”之说和“一屁打过江”的笑话,都形象地说明东坡参悟不透,没有倾心向佛所需的“慧根”,言行均未达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境界。也许正因为命运不济,苏东坡才把视线投向佛,希求寻得一些安慰。然而佛和禅都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以其聪明敏锐的洞察力,或者迫于无奈的想法,他还是选择了从俗。
人活世间,难脱俗字。不愿从俗者,多以短命弃世:屈原不愿俗,汨罗悲歌唱到今;王勃不愿俗,蹈海而亡空余恨;李贺不愿俗,郁郁而终泣鬼神……当然,并不是说从俗者值得赞叹。孟浩然在《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诗中展示了“俗”的一面,诗中“坐对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借赞美湖水之机向张丞相委婉讨官做,多少有点让人倒胃口,好在“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雄句为他挽回了一些面子。而让苏东坡挂怀思念的弟弟苏辙,19岁时为博得太尉韩琦的赏识,写有一篇《上枢密韩太尉书》,“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将韩太尉与泰山、黄河类比,“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极尽吹牛拍马之能事,让人颇有些不耻,幸得他在此文中提出一个独特的“文者,气之所形”的文学创见,否则一定会给后世留下一个猥琐的形象。
唯东坡之俗,达观坦荡,率真可爱,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有雅趣,享俗情;存雅量,入俗风。漫漫俗尘不掩其雅致慧心。“唐宋八大家”有他一席之地,“宋代四大书法家”他是其中之一,“豪放词派”他堪称鼻祖,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他还研习美食、农事、军事等,可谓兼收并蓄,心纳百川。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一个独步千古、雅俗共赏的苏子,调出了人生七彩,尝尽了人生五味,流芳百世而让人念念效之,何其难得!
选自《传奇故事·百家讲坛》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