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间一个冬天的下午,徽州城外的雄村镇上忽然哭声震天,几百号全身缟素的男女老少站立在曹氏宗祠大门外,抹着眼泪哭喊着。
哭喊声中,七八辆挂着白幌的大马车缓缓行至祠堂门口,其中一辆没有车厢的马车上,赫然载着一口上了黑漆的大棺材。
车队停下后,从第一辆马车的车厢里跳下了一个小太监,接着又钻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公公,踩着匍匐在地的小太监的脊背下得车来,打开手里的一道圣旨,操着公鸭嗓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曹振镛曹大人,为国操劳,为朕分忧,不幸仙逝。按曹大人生前所愿,特准其家属将曹大人之灵柩送回徽州老家厚葬。钦此!”
在场的曹氏族人和亲属们跪地领旨谢恩后,纷纷拥到了曹大人的灵柩前,放声痛哭起来。说起曹振镛,那可是他们曹氏宗族的骄傲。他二十岁就高中进士,在乾隆年间就当上了京官,后又深得嘉庆皇帝的宠爱。到了道光皇帝这一代,他可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了。而今这棵参天大树忽然倒下了,族人亲属们能不悲伤欲绝吗?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曹大人的灵柩还是应该早日入土为安。当那公公带着小太监离开后,老族长曹文正立即叫来了八名壮汉,把曹振镛的灵柩抬进了祠堂,准备第二天择时出殡下葬。当夜,老族长按照当地风俗,打开棺盖让几十个直系亲属见曹振镛最后一面。
但棺盖打开之后,在场的至亲们全都怔住了:那里面躺着的倒是一具身穿一品官服的男尸,可头颅却是黄金铸成的,虽然做得酷似曹振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护送灵柩回乡的曹公子曹明远噙着眼泪告诉大家:“家父是在府中书房里被人割去首级的,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才招来杀身之祸!至于这金头,还是皇上得知家父遇害的消息后,亲自下令铸造的⋯⋯”
在场的亲属都知道了金头一事,如果明天就这样把曹大人的灵柩下葬了,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事情不被泄露出去,从而招来盗墓贼掘墓开棺,盗取金头!
老族长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让大家一起想个万全之策。大家一直商量到半夜,最后决定第二天请来镇上所有的木匠,赶做四口一模一样的棺材,然后涂上黑漆,到时候和真棺一起分五处安葬⋯⋯
主意一定,老族长当即叫人钉好了棺盖,吩咐大家回去不可透露半点消息。这时,曹振镛的小姑姑曹月香忽然哭喊着扑向了灵柩。她这一哭,在场的女人们也围了上去,跟着她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大家都知道,曹月香虽是曹振镛的姑姑,但他们相差不到五岁,小时候两人最谈得来,曹月香临出嫁的头一天晚上,曹振镛还跟她睡在一起呢。现在见侄儿死得不明不白的,怪不得她老人家会如此伤心。曹月香这一哭就如大河决堤,不可遏止,最后在众人苦苦相劝下,才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祠堂。
第二天一早,镇上的二三十个木匠师傅就被请到了曹氏宗祠,到了傍晚时分,四口一模一样的棺材完工了。老族长当即叫人涂上了黑漆,为了能以假乱真,他还让人将京城运回的灵柩也重新用黑漆涂了一遍。
第三天上午,曹文正又叫来了几个亲信族人,让他们往这四口棺材里装入了物什,直到重量跟真棺一般无二时,才叫他们把棺盖钉上,然后把五口棺材排成了一排。
下午出殡之前,老族长叫人从邻村请来了四十名壮汉,把他们分成了五组,自己站在祠堂外,让他们进去把那五口棺材抬了出来,然后在祠堂门口绕着圈儿走,走了十几圈后,又叫他们把棺材放下,解下绳索抽去木杠,把棺材重新排成一排后,发给了每人一两赏银,让他们马上离开了村子。
如此一来,就连曹文正自己也不知道,那五口棺材中哪一口才是真棺了。到该出殡了,曹文正又从村里挑了四十名壮汉,也把他们分成了五组,让他们抬上棺材分别从正东、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五个方向走出村子,把棺材抬到早已掘好的墓地下葬。送葬的队伍也一分为五,分别跟着那五组抬棺的壮汉去了五处墓地。傍晚时分,五口棺材都已入土了,曹文正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还不放心,又在村里挑了十名年轻胆大的后生,在夜里两人一组守护着那五处墓地,直到陵墓完工为止。
曹文正原以为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那口内有金头的真棺到底埋在哪块墓地里,即便以后有人走漏了风声,或者想盗取金头,也无从下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村子西北方向的那处墓地就被人掘开了,不可思议的是:那里面埋的正是那口真棺,金头已经被人盗走了!
曹文正得到消息后,马上向官府报了案。当时的徽州知府刘定邦当即带着几名得力捕快赶到了墓地。仔细勘察过现场后,刘定邦把曹文正拉到一旁耳语道:“曹族长,以本府判断,这盗取金头之人并非一般的盗墓贼,不然决不会只拿走金头,却对其他陪葬物品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他们能够一举得手,很可能早就知道真棺就埋在此处!”
曹文正听了不禁皱起眉头道:“刘大人,你不是怀疑盗取金头之人就在我们曹家吧?可那天出殡的事是老朽一手安排的,连老朽也不知道真棺到底埋在何处,其他人更不可能知道呀!”说着他把那天出殡的经过详细地叙说了一遍。
刘定邦听了若有所思道:“可曹大人金头一事外人并不知晓,而这盗贼却是冲金头而来,所以本府敢断定,这人必是当晚见过曹大人金头的至亲之一!但奇怪的是,本府刚才仔细察看过了,这口棺材上并无明显记号,那人又是如何辨出它是真棺来的?”
曹文正想了想道:“老朽这就去把当晚在场的人召集齐了,让你逐一审问!”
刘定邦连忙道:“曹族长切不可打草惊蛇,你不妨让人把陵墓重新修好,也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传出去。等风声一过,我想那盗墓之人必然会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
于是,曹振镛陵墓被盗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暗地里,老族长曹文正一直在留意着,可转眼间五六年过去了,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而在这几年里,他们曹氏宗族因为没了曹振镛这个靠山,境况一日不如一日。就连曹振镛的儿子曹明远也在京城呆不下去了,这年的冬天,他带着妻儿老少举家回到了老家。
次年正月初六,曹明远来到了徽州与浙江淳安县交界的老街源,为他的老姑婆曹月香祝贺八十大寿。晚上吃过饭后,见曹明远一人在房中,曹月香忽然喊来了她的两个儿子,还有三个孙儿,然后和他们一起跪倒在了曹明远的面前。
曹明远赶紧扶起道:“老姑妈,您这是干啥呀?您和两位叔叔都是我的长辈,到底为了何事要行此大礼?”
曹月香淌着老泪道:“明远哪,老姑婆对不住你啊!你知道是谁盗走了你父亲的金头吗?就是老姑婆我呀!”
听了此言,曹明远不禁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挤出笑来道:“这怎么可能,出殡那天我也在场,您哪知道我父亲的真棺埋在哪里。要说这事是老族长干的,我倒有几分怀疑,可要说是您老干的,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曹月香不由叹了口气,对她两个儿子道:“林儿、康儿,你俩快去我的房中,把藏在床底下地窖里的那只木箱取来!”
不多会儿,她的两个儿子抬着一只沉重的木箱走了出来。曹月香掏出钥匙打开了铜锁,然后双手颤抖地掀起了箱盖。灯光下,但见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头仰面躺在木箱里!
曹月香和她两个儿子又重新跪在了地上,屋子里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曹明远才长叹一声道:“老姑婆,既然您今天能把我父亲的金头摆在我的面前,就说明您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它据为己有!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曹月香苦笑一声道:“明远呀,还是让老姑婆跪着向你解释吧!当年我见到你父亲的金头时,心里好不悲伤,想不到他堂堂一品大员,最后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后来老族长定下了五棺分葬的方案,可我却认为那办法不妥。万一在场的人起了贪心,或是走漏了风声,他就不能把那五处陵墓一一掘开吗?有句话说得好,不怕贼来偷,就怕贼念着!时间一长,那金头总会叫人盗走的!可大家都已经决定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再说什么。但我心里明白,要想保住金头,就得趁早下手,也只有把金头从棺材中拿出来,你父亲才能安眠于地下⋯⋯”
听到这里,曹明远忙扶起她道:“老姑婆,我就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父亲,可是⋯⋯您后来又是怎么辨出哪个是真棺的呢?”
曹月香站起身来抹了把老泪道:“其实我当时也是灵机一动,那天晚上老族长叫人钉上棺盖后,我不是扑向了棺材大哭了一场吗?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偷偷张开嘴巴在棺材头上咬了一口,留下了几个淡淡的牙印。第三天下午出殡之前,我把这些悄悄告诉了他们儿孙五个,然后让他们分五路去送葬,这样,自然不难知道真棺埋在何处了⋯⋯现在到了我把金头交还给你的时候了,希望你能用它当做本钱,重振家业,以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曹明远赶忙把两个表叔和三个表哥从地上扶起,然后向曹月香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老姑婆,明远一定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一片苦心的!”
接下来,他们连夜用炭火把金头熔化,铸成了数十块金锭。半个月后,曹明远带着这些金锭去了杭州,在那里开了几家商号,没过几年便成了徽州有名的富商⋯⋯
选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