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值班民警丁陵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走进了派出所。男人穿着一件夹克,头发长而且凌乱,他走进大厅,对丁陵说:“我是来自首的,我杀了一个人。”
丁陵错愕了一下,立刻从腰间抽出手铐将他铐上。男人没做任何挣扎,只是望着丁陵古怪地笑着。
男人的供诉还算清楚,据他交代,杀人的地点在莲花小区一户居民家里,时间是昨晚八点左右。
昨天下午,他喝了半斤白酒,捏着空荡荡的钱包发了会儿呆,心里便起了一个念头。他到超市买了把水果刀,揣在怀里,在街上转悠到太阳下山。
晚上七点多,在昏沉的暮色里,他游荡到了莲花小区门口。一辆红色出租车远远驶来,一个穿着米黄色长裙的女人从车里下来,婷婷袅袅地走进小区。他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
他跟着女人进了电梯,上到12楼。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她走到一扇褐色的防盗门前,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了门。
就在她拉开门的一瞬间,男人从怀中摸出刀子,冲到她身后。女人刚来得及扭头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他,就被他一把推进门里。他闪身进门,迅速带上了防盗门。
女人似乎吓傻了,叫都没敢叫一声,他熟练地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可就在这时,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这令他始料未及,他本能地挥刀扑向男人。男人打了个冷战,转身朝卧室跑去。他挥出的刀子在男人右肩上划出一道血痕,但男人还是逃脱了,“砰”地关死了房门。
这时,他听到了防盗门锁被拧动的声音,他扭过头,女人正手忙脚乱地鼓捣着门锁。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女人跑到走廊后的情形,对于一个抢劫犯来说,这后果不能再糟糕了。他三两步蹿到女人身后,等他回过神,发现刀子已经没入了女人的后心。他大吃一惊,打开房门,仓皇逃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警车驶进了莲花小区。
“10栋12楼,出电梯左拐第一户,门上贴着一个红色的‘福’字,没错,就是这家。”丁陵翻了翻手中的笔录,向指导员张观说道。张观按响了门铃,门里隐隐传来铃声,微弱而沉闷。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戴一副黑边眼镜,相貌斯文。见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他明显愣了一下。张观掏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有件案子需要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男人将他们让进客厅,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两手紧扣,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待张观说明了来意,男人的脸色顿时红了,他猛地站起身:“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住得好好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哪里有什么被杀的女人?”
丁陵插嘴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个人的话都是子虚乌有?”
“当然!”男人气呼呼地坐下,“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我可以断定,他一定是个妄想症患者,说不定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去的,你们警察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吧?”
张观笑起来:“你也别太激动,我们只相信证据。既然他这么说,我们就不得不过来看看。”他在客厅藏青色的羊绒地毯上踱了一圈,又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还有我爱人。”男人抬眼看了看张观,口气中似乎有些不耐烦,“她正在浴室里洗澡。”
张观并不恼,笑眯眯地说:“那我们再等等,呆会儿跟你爱人聊几句,你不反对吧?”
空调“嗡嗡”地响着,客厅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湿漉漉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睡袍的女人走进客厅。女人的年龄看起来比她丈夫要大一些,相貌普通,但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峻的气息。看到警察,她先是一怔,随即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她的丈夫。她的目光刚触及男人,男人的脸上便立刻挤出一丝笑容。
张观放下手中的纸杯,说:“我们是派出所的,找你爱人调查一点事情。”
“哦?”女人把睡袍紧了紧,开口道,“什么事?”她的口气仿佛女王在询问臣民。丁陵察觉到对面男人的身体紧绷起来。
张观问她:“昨晚八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方便说吗?”“香港。”她说,“前几天我一直在香港开会,下午才飞回来。”
张观和丁陵对视了一眼,张观问:“这么说,昨天晚上你爱人是独自在家了?”女人点点头,旋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观于是又简略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女人的表情冻住了,她皱起眉头,望向窝在沙发里的男人。男人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急得面红耳赤:“这怎么可能!”
女人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决不敢带别的女人回家,这样做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张观微微一笑:“其实有个很简单的验证方法——嫌疑人声称作案时持刀划伤了你爱人的右肩,方便的话,看一下不就清楚了?”
男人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捂住右肩。女人站起身,一把扯掉男人的衣服。几个人看得分明,一道五六厘米长的伤痕正醒目地趴在男人的肩头。
“不是,真不是⋯⋯”男人显然乱了阵脚,“昨天我刚出楼门,突然起了一阵风,从楼上掉下来一块玻璃,擦着我的肩膀掉到地上,就划出了这道伤口⋯⋯”
“玻璃?”女人冷笑,“真巧!”
回来的路上,张观问:“你怎么看?”丁陵说:“背着老婆私会情人,情人被杀,担心老婆知道奸情,宁可把尸体藏匿起来也不敢报案,只好跟咱们演戏。”
张观笑起来,按了两声喇叭,说:“靠谱!”
两人赶回所里。自首的男子被铐在墙角的暖气管上,蜷在地上呼呼大睡。丁陵扒拉了他几下,他才缓缓睁开眼,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这时,他像是刚刚注意到腕上的手铐,忽然翻身坐起来,歇斯底里地叫道:“干吗铐我,我犯了什么法?”
张观厉声喝道:“老实点儿,继续交代你杀人的事!”
男子一脸莫名其妙:“杀人?杀什么人?谁被杀了?”他东张西望了一番,问两个警察,“我这是在派出所?你们凭什么抓我?”
这个人的态度在几个小时后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他的酒似乎完全醒了,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跑到派出所来自首。那份笔录也被他全盘否定,他坚称是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他气势汹汹地质问:“我要是喝完酒说我是新当选的美国总统,你们也信吗?”
两个警察气得七窍生烟。尽管这件事疑点重重,但没有证据,他们也无可奈何。最后,他们只能决定以妨碍公务罪拘留这个男子七天。
一周后,男子走出拘留所,有一个扎马尾辫的年轻女人来接他。马尾辫望着憔悴的男子,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男子却笑嘻嘻地说:“哭什么,我这不是已经替你出了恶气了吗?”
马尾辫说:“我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法。”男人一愣:“怎么,你心疼那个混蛋?他为了傍那个富婆,对你毫不怜惜,你还舍不得他?”女人抽噎着说:“不是,我是觉得你为了我遭这么多天罪,太不值得。”
男子笑了:“怎么不值得,太值得了!一开始我埋伏在他家天台上,打算用玻璃拍死他,不死也扎他一脑袋玻璃渣子,没想到那狗日的运气好,我没砸准,只把他肩膀划了道口子。我坐在楼顶郁闷了半天,突然想到了这条妙计。那个富婆不是看他看得严吗?我干脆给他制造一条桃色新闻!我让警察到她家里亲自去说,看她信不信。我还让她觉得家里面藏了个死人,我恶心死这对贱人!”他扬起头,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是的,他的计划成功了,至少也成功了百分之八十——两天后,不甘心的丁陵又一次来到莲花小区,可敲开门后只见到了那个强势的女人。女人冷冷地告诉他,那个小白脸已经被她扫地出门了。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