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雨,卢军在泥泞中行走了很久,已经筋疲力尽。他是个摄影师,为了拍一张好照片可能会背着摄像器材行走几十里,可那也没像现在这么累过。要在天亮之前返回根本不可能了,他已经迷了路。打开手机,没有信号,卢军感到有些无奈。
不远处,有朦朦胧胧的灯光。卢军朝着灯光处缓缓走去。这是一处孤零零的小屋,在空旷的草地上显得格外醒目。细雨中,卢军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就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得很清楚,屋前的小花园种了满满一园的玫瑰。绽放的花朵,显得格外美丽。
一个老人来开门。看上去,她有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狭小干净的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老人揸着两手,将他让进来,说:“我在做玫瑰卤。”
果然,一个小的木桶里,满满的玫瑰花泥。凑到近前,闻得到浓郁的芬芳。老人让他自己倒水,手脚不停地捣着花泥,问:“你要去哪儿?”
卢军犹豫一下,说想去附近的集镇,想不到下起了雨,他迷了路。说着,卢军一脸的落寞。
老人将玫瑰泥捣好,没有多说话,而是转身进厨房盛了一碗干饭,又拿了两碟小菜过来。卢军的确饿了,闻到饭香,他很快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碗饭落肚,老人又为他冲了一碗玫瑰茶。卢军慢慢品着茶,问老人:“您一个人住?不怕我是坏人?”
老人笑了:“我活了七十多年,什么样的人好什么样的人坏,早有了谱儿。我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坏人。”
卢军苦笑,环视屋子。老人接着说:“我和老伴结婚六十年,半年前他撇下我走了。”
卢军抬起头,结婚六十年?好久!他只有26岁,甚至不敢想象自己60岁的样子。老人似乎很久没有跟人讲过话,见卢军有兴趣听,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老伴比她大七岁,说起来,是个性子古怪的人。公子哥出身,游手好闲,嗜赌如命。可是,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他。那时,她才16岁,蹲在河边洗衣服,他坐在桥上看她。她抬起头,一眼看到风流倜傥的他,眼角眉梢都是与众不同的美。她厚着脸皮求父亲,让他央人去提亲。父亲知道他手不能抬肩不能扛,执意不肯,可她却跟父亲较劲儿:除了他,她谁都不嫁。就这样,她成了他的女人。
结婚后不久,他输光了家业,连她的嫁妆都输了。她去借钱买米买面,借到父亲的门上,父亲老泪纵横,她却一滴泪都没有。他不光嗜赌,还有病,严重的梦游症。结婚头几年,她要把他绑到床上才能放心睡。
就在结婚七年后,他的梦游竟然莫名奇妙地好了。医生说,一定是她的悉心照料令他康复。自然,他也不再去赌——家已经全被输光了。
再后来,他迷恋上了种玫瑰花,而且痴迷上了她的玫瑰卤。年年花开,夫妻俩就摘花,晾花,捣花成泥,制成玫瑰卤。看到的人都说,这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夫妻。老人轻声慢语说着这一切,眼角露出温柔的笑。卢军的心一动。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染上赌瘾吗?”老人突然问。
卢军不解。老人接着说:“他在梦游时,偶尔会伤人。吃药治不了,他就想尽法子不让自己睡。于是,他学会了赌。而结婚之后,他赌得更厉害,是怕伤着我。想不到,后来成了瘾。”
老人边说,手却不停。没多大工夫,已经将一瓶玫瑰卤放到了卢军的跟前:“明天一早就回家吧。你妻子一定会喜欢这玫瑰卤。我做的,我老伴曾说,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玫瑰卤了。你们,一定会和好的。”
卢军诧异地看着老人,问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和妻子吵了架?老人笑了:“天阴了很久才下雨,你却没有带伞。什么都不拿就匆匆离开家,还是满脸的愁云,不是和老婆吵架还是什么?看看你的脖子,还有一道清晰的指甲划痕,她一定脾气不好吧?女人动手,千万不要还手。她一定会后悔的。”
卢军低下头,半天没说话。老人说得很对,老婆从小失去父母,养成乖戾的性格。谈恋爱时他诸事容忍,结婚后却快要忍不下去。这是他们的结婚周年之旅,到这天高地远的地方享受二人世界,想不到短短两天又吵了起来。他独自走出门,心灰意冷。那些爱呢?已经烟消云散了吗?
天亮之后,卢军捧着玫瑰卤回家了。妻子正坐在床边垂泪,卢军见状,心里一软便禁不住上前哄劝。妻子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妻子的眼泪让卢军几乎柔肠寸断,他亲吻着妻子的头发说:“怎么会?怎么会?看,我给你带回了礼物。”
妻子接过那一瓶玫瑰卤,眼睛顿时划过惊异之色。打开尝尝,她的脸微微变了。她问卢军:“哪儿来的玫瑰卤?”
卢军以为她不喜欢,忙说一个老太太送的。接着,他讲起了那个老人的故事。
妻子默默地听着,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泪。她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她12岁那年,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双双去世。母亲的最后一瓶玫瑰卤她珍藏着舍不得吃,这瓶玫瑰卤正是母亲做出的味道。
按照卢军所说,妻子不止一次去找那间小屋,那个玫瑰园。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找到。
后来,回到家,妻子也种了一花园的玫瑰。她尝试着,学做玫瑰卤。即使做不出母亲那样的正宗味道,至少,卢军吃得津津有味。更重要的是,她仿佛在玫瑰花丛中看到了母亲。卢军不是完美男人,但也远不如父亲瑕疵更多。他最近拍一些女模特,她最怕的就是他会把持不住自己,离开她。可是,如果她能一直把持自己,幸福其实唾手可得。
选自《古今故事报》总第1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