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的最后一天,对南京人来说,无疑是最寒冷最凄凉的一天。沿街的乞丐、难民与伤兵,在六朝金粉之地,悲惨地呼号着。
天黑时分,南京黄埔路“总统”官邸张灯结彩,蒋介石特意在官邸举行晚宴,邀请在京的党政军要员前来吃顿“团年饭”。
晚7时许,“副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院长孙科、立法院院长童冠贤、监察院院长于右任、新上任的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以及国民党中常委张群、陈立夫、张治中、谷正纲、张道藩、谷正鼎、蒋经国等四十多人相继来到。此外还有两位特殊的客人,一位是28日抵达南京求援的山西绥署主任阎锡山,一位是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
到会的张张面孔显得阴郁、忧心忡忡,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站立在大厅门口两侧的侍卫武官抬手敬礼,全场的人“唰”地站起来,蒋介石缓步走进大厅。
今天,他没有穿那套特制的戎装,而是着一袭棉袍,上蓝下黑。他一边走向大家,一边用那双鹰隼似的目光迅疾地一一掠过每一位来宾的脸庞。随之操起他那独有的宁波官腔招呼大家入座。
蒋介石径直来到宴会厅中央的席位上坐定。副总统李宗仁见大家各就各位,这才来到蒋的右首坐下。蒋介石拿起餐具:“不要客气,吃吧!”
长条桌上铺着枣红色的台布,每人面前是一份精致的西餐,全场静寂,只听见刀和盘子碰击和咀嚼的声音,气氛略显凝重,不像在吃年夜饭。
看大家都在吃,蒋介石也象征性地切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蒋介石扯下雪白的餐巾擦擦嘴,板起面孔,以低沉的语调开言道:“现在局势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这是党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应该怎么办?目前党内有人主张与共党和谈。我对这样一个重大问题不能不有所表示。现拟好一篇文告,准备在元旦发表。现在就请岳军(名张群)先生宣读,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面面相觑,立即意识到今日晚宴的主题了。张群用浓重的四川乡音宣读总统新年文告。
张群念完文告,全场鸦雀无声。
蒋介石扭头问坐在身边的李宗仁:“德邻,你对这篇文告有何意见?”
李宗仁答道:“我与总统并无不同的意见。”
蒋介石又将目光投向诸位脸上:“你们呢?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突然,一阵抽泣声!CC派头目谷正纲双手捧着手帕揩鼻涕:“总统不能下野呀!总统万万不能走啊……”
抽泣声打破了难堪的沉默。掌管舆论宣传工具的张道藩站起来说:“我极力反对发表这篇文告!党国危亡就在眼前。这局面非总统不能挽救!若是总统离开,这将对士气、人心发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陈立夫也随即站起来:“只有总统当政,方可挽救党国于千钧一发之危!”
中央社社长萧同兹认为:“下野谋和,倒不失一计上策,亦可以孚众望呀!”
范予遂说:“总统以国事为重,急流勇退,适当其时。”
张治中摇着头:“只是文告中的诸项条件,恐怕中共难以接受。”
谷正纲斜着眼看着张治中:“宁可玉碎,不愿瓦全,我们要和共党血战到底,不像有些扛枪的却主张与共党谈和!”
张治中说:“那好啊,是骡子是马也应该上阵去遛遛,就请你们CC系的扛起枪,去和刘伯承、陈毅打上一仗!”
谷正纲说:“那也未必比你们军人差,只要蒋总统不下野,我们就能打败刘伯承和陈毅!”
会场秩序大乱,继而双方展开辩论,或为赞同或不赞同,莫衷一是,闹得不可开交。
“好了!都不要再吵了!”蒋介石终于出面进行制止,顿时全场安静下来。
蒋介石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我并不是要离开,只是你们党员要我退职!我之所以愿下野,不是因为共产党,而是由于本党中的某一派系!”
坐在一边的李宗仁仿佛一尊菩萨,一言不发。他知道蒋介石是在指桑骂槐,是有意说给他听的,“某一派系”无疑是指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桂系。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却不露声色,保持沉默。
原来蒋介石原打算在1949年的元旦下野,由李宗仁接任“总统”。不料就在这一天,白崇禧从汉口发出“亥敬”电,呼吁和平。紧接着,长沙的程潜也倡议与中共和谈,要求蒋介石下野。这一下,把蒋介石惹毛了,原来桂系勾结地方势力想要抢班夺权啊。“我已经答应李宗仁让位了,迫不及待呀!白崇禧趁人之危,程潜落井下石,这是在逼宫!”
蒋介石不想下野,那不下野又怎么干下去呢?经过反复考虑,他最后决定让“总统府”政务局局长陈方替他写一份下野文告。陈方很快写好了底稿,由蒋介石亲自审定、批改后而成。蒋介石决定在年夜饭上宣读,也有一种投石问路的用心。令人难堪的是,在这个决定总统去留的关键时刻,力主蒋介石继续当政的只是谷正纲、张道藩等几位文官,而战功赫赫的武将们如张治中等却表示赞同蒋介石下野。这不禁使蒋介石黯然神伤。于是,他站起身,对张道藩说:“既无再多异议,文告明日发表。”言毕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在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之际,黄埔路“总统”官邸的最后晚宴不欢而散。
选自《最后的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