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颍郡蝗灾，一夜之间万亩禾苗尽为啃噬，饥民白骨暴露于野，惨不忍睹。第二年，药业萧条。稍有活气的，颍郡，数鸿泰药业；国内，数笠瑜药业。
早春三月的一个黄昏，颍郡鸿泰药业黄老板正斜靠在柜台前，不急不躁地敲着算盘，盘算一天的收入，预备打烊。这时一个年轻公子走进铺来，取下油布伞时，黄老板才发现外面下雨，略略惊讶中张目打量年轻公子，见他眉清目秀，肩上斜挂着褡裢，泪痕犹遗。
黄老板垂下宽大的眼皮，把算盘敲得噼啪响。
先生，年轻公子声音清亮，能不能……赊点药呢？我娘病得快要死了。
不能。啪地拨下一个算盘子，眼皮纹丝不动。
当然，黄老板脸上渐浮起一层似笑非笑的笑涡。要是你能背出柜台这本药典，自然又另当别论了。
年轻公子翻着半尺厚的药典。黄老板闲闲地敲着算盘。
好吧，你考。
黄老板惊讶地再次看了他一眼，随手拈一页，念一个药名，年轻公子一字不漏地说出药的性能、功用。黄老板又接着念了十几个药名，年轻公子无不信口而出。
黄老板大惊，走出柜台，给年轻公子让座。我知道你打算进城打长工，要是你不嫌弃，暂屈就我店，以后想离去时随时可去。
问了姓名，知道年轻公子姓李，单名一个涵字，颍郡下河摆人氏。这次蝗害后，家人或死或逃，只有一个老母躺在病榻。李涵从黄老板处得了药后，跑来跑去服侍老母，谁知不一月，老母竟病逝。李涵遂决心跟定黄老板。
谁知黄老板一反常态，让李涵住在监狱边离鸿泰药业很远的工棚，跟苦工吃住在一起，还规定他只能穿印有“鸿泰药业”字样的服装；给李涵开的工资也大大减少。黄老板还把他的坐堂卖药改为拉客户，月钱随客户业务升降。李涵没钱雇车，每天一早衔着头天准备的硬饽饽，跑步赶往鸿泰药业报到，再满街找客户。街上的人像看马戏似的朝他的“囚服”背心指指点点，嗤嗤窃笑。
颍郡街的石板上，落满李涵的辛酸泪。
一个月下来，李涵的业绩工资竟达到两千大洋，以后以惊人的速度上涨，不到半年，李涵的身价达到八百万大洋！
一夜之间，李涵成了颍郡的新闻人物。财富人物总是令世人刮目相看。世人惊羡的目光中，连架子最大的《民国日报》也来抓李涵的新闻。李涵艰苦创业的传奇，掀起了李涵热潮，李涵被提升为鸿泰药业的销售经理，鸿泰药业的名字亦渐为世人所知。
可是，再炽热的名字也终不免曲终人散的凄凉，李涵的事迹被大大小小的报纸掏空，舆论界对他再也提不起兴趣。这时，一家报纸上忽然冒出一则重要更正，声称以前对李涵的报道失实，李涵发财，并不是由于他吃苦耐劳，而是因为他的天才，并许诺李涵于某日当众表演速背。
李涵再次成为媒体的焦点。许多人跑到鸿泰买药，只为一睹他的风采。鸿泰药业兼并了颍郡盛大布业、临丰鞋业、韩记铁业等几个奄奄一息的企业，销售量仅次于笠瑜药业。
就在李涵销售业绩如日中天的时候，黄老板却通知李涵，他被解雇了。
李涵含悲忍痛地离开鸿泰药业，利用自己速背的名声和积蓄的资金，开办当时全国第一家“精英教育培训公司”。开业那天，当地知名人士、报业记者齐集颍郡。锣鼓响过，爆竹喧天，颍郡知县剪彩之后，企业界名士鱼贯祝贺，轮到黄老板登台，不但没有半句恭维话，反而爆出一个惊天的秘密：李涵是女扮男装！
全场哗然。大报小报的记者一拥而上，纷纷追问李涵当年怎样在男苦工中住宿、起夜？李涵被迫在众人面前亮出女儿装。李涵当众出丑，不由恼羞成怒，爆出更大的秘密：自己当年的八千万财富，是黄老板举公司之力成一己之名，目的是哄抬鸿泰药业的名声！
全场愕然，随即一片笑声。一场庄严肃穆的开业典礼，竟变成了众口相传的儿戏！
第二天，黄李反目成仇的火拼，以及“财富花木兰”李涵工棚生活的细节，被大大小小的报纸炒得热火朝天。人声鼎沸中，李涵的“李涵墨社”、“李记剧社”等文化公司相继登场，笠瑜药业也归到黄老板旗下。
黄李二人跃升民国初年最大的财富巨头，黄老板被公认为海内第一富商。
首届华商财富论坛上，黄李二人再次坐到一起。记者首先祝贺黄老板荣摘第一富商桂冠，黄老板笑道，不，最富有的是李涵。记者惊问为什么？黄老板道，因为我旗下的笠瑜药业有李涵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也可以说实际是她送给我的，但我不能白接受人家的东西。记者转而问李涵：你既然如此尊崇黄老板，为什么又当众戳穿他用百万巨资打造你的商业秘密呢？李涵笑道：因为这是我对黄老板最大、最好的感恩。记者复转而问黄老板：作为商界前辈、巨子，你做得最大、最成功的生意是什么？黄老板指着李涵道：我这辈子做得最大、最成功的生意是她。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黄李二人相视一笑。
选自《小说月刊》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