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使过一个酒杯,后来这个杯子被称为圣杯,西方传奇小说里骑士们拿着长矛骑着马,满世界杀毒龙,斗巨人,为的就是找这个杯子。但是一般人可能不知道,这个杯子里也有犹大的唾液。大家看看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就会发现:餐桌上只有一个杯子,13个人都用它喝酒。原因很简单:那时候杯子太稀罕,吃顿饭就拿出13个杯子,是件荒诞的事。
当然,耶稣是穷人。在罗马帝国上流社会里,宴会不会如此寒酸。一个宴会往往有成百上千宾客,美食罗列,酒浆杂陈,繁弦素管,一时极盛。酒酣耳热之际,大厅中启动机关,铺天盖地的玫瑰花自屋顶洒落。琥珀美酒,飘零艳花,宛如梦境。据说,甚至有被玫瑰花淹没,以至窒息而死者。
罗马富豪不仅能拿出13个杯子,还能提供各种稀罕东西待客。他们能不动声色地端出一大盘孔雀舌头,拱拱手:“百十个小孔雀,不成敬意!”还有烤乳猪,拉开肚子里头能飞出活着的画眉鸟。还有600个鸵鸟脑子做出的大菜。一位罗马皇帝追求昂贵的宴客之道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居然往豌豆里搀杂金豆子。
罗马人欢宴时,中国人在做什么呢?中国可考的大规模聚餐最早发生在商朝。据说商纣王挂起一串串的肉,形成树林的规模,又把大池塘灌满酒,请人到里面喝酒吃肉。宴会对客人的着装有严格要求:与会男女客人一律要裸体参加。这个宴会作为腐败典型,一直遭人唾骂。
后来大家终于从肉林酒池里退了出来,坐到饭桌前。不过那些宴会里,大家虽然聚在一起,但却各吃各的。抬起头高朋满座,低下头还是自己的四菜一汤。这样吃虽然卫生却不够热闹,而且有时候还会有误会。
孟尝君是战国有名的贵公子,最喜欢在家养活一群闲汉,尊之为食客。既是“食客”,食当然是头等要紧的。一次夜宴中,有个对食物非常敏感的食客怀疑孟尝君的伙食标准比他们高,该食客自尊心很强,当即要“辍食辞去”。孟尝君不得已,拿着自己的饭菜跟他的比——完全一样。结果该食客被孟尝君不打偏手的高大形象所震慑,当即拔剑自杀。唐宋以后,宴会改成聚餐形式,主人想打偏手是万万不能,这位食客也就是早生了几百年,否则就不至于因猜疑这些而死了。
聚餐之后,中国宴会走上了康庄大道,自小范围的文人贵族聚会,至千百人的大众流水席,规模一发不可收拾。当年无论西方中土,能被铭记的会宴聚饮多半跟上流社会有关,比如王羲之的《兰亭宴集序》就源于一次会宴。41个名流欢饮兰亭,流觞曲水,吟咏讽和,论奢华繁富固不比罗马,倡雅致蕴集实有过之。同样,西方最有名的宴会也不在罗马,柏拉图写了一部《会饮》,记载了一次希腊雅典的聚会,哲学家、文学家、政客会聚一堂,人如星,酒似雨,漫漫长夜,低斟浅酌,这份情怀自不是肉林酒池可比。
风雅隽永固然可喜,但论大规模聚餐欢饮还得是清朝乾隆六十一年的“千叟宴”,一举网罗5900个老头子,动用了1600个火锅,规模之大,虽非绝后,亦属空前。但大清朝廷虽有敬老之心,却无养老之术,饭桌上一味用大荤之物,“酱焖鹊鹑、蚝油牛柳,香麻鹿肉饼”,油腻不堪,殊乖尊老之道。而且,饮食之间,还要磕头颂圣,费心劳形,大悖欢宴本意。
什么是欢宴的本意呢?埃里亚斯·卡内提在《群众与权力》中描述道:“许多禁令和距离都不再存在,完全不合惯例的亲近不仅被允许,而且受到了鼓励。在这里密度极大,大部分人都是平等的,这是一种放纵和享受的平等。”以此来看,倒还是我们民间的流水长席更近欢宴的本意。
选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