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年间,福安县城内住着兄弟两人,分家几年后境况各异。哥哥章达德一副穷书生脾气,坐吃山空,越来越贫寒。好在妻子黄蕙娘勤劳节俭,女儿玉姬也非常孝顺,日子过得还算和谐。弟弟章达道经营有方,时而接济兄长,不幸的是刚满二十五岁就忽然患病亡故。
留下贤妻陈顺娥与婢妾徐妙兰守着一个院落,除唯一的老仆外,身旁连一个子女都没有。陈顺娥端庄静雅,姿色秀美。妙兰年方十八,相貌更是美艳无比。她们二人相处得也极为融洽。尤其是顺娥,心中怀念亡夫,每当丈夫生日或逝世周年的时候,甚至有时逢初一、十五,她都请近郊龙宝寺的高僧一清来诵经祝祷。既决定矢志操守,无论谁提及改嫁之事,顺娥均正色回绝。
一天,老仆洒扫院子后,下厨清洗炊具去了。徐妙兰梳妆完毕,正准备出屋,忽听有人连声喊“章娘子”。隔窗望去。见一清和尚应约来超度亡灵,正站在院中。妙兰赶紧让高僧稍候,姗姗移步走向夫人顺娥房里。片刻,只见她急匆匆跑出厅堂向外惊呼:“啊呀呀,了不得啦,娘子被人杀……杀死啦!”
隔舍的章达德夫妇闻声赶来,立即派老仆去叫顺娥的兄长陈大方。章达德回头对一清说:“今日不念经了,挑担快走!”又亲自驱散门外人群,劝慰正在抽泣的妙兰。
陈大方进院,没有理睬达德夫妇,径直奔向妹妹卧室。看见顺娥尸体横躺在床前,血肉模糊,唯独头颅不翼而飞。他强忍悲痛,一语未发,心想“娥妹服饰完整,室内器物齐全,非奸非盗。这岂不是很蹊跷?”想着想着,猛地狠瞪了身旁达德一眼。说:“我已报案,待官府查处。”
福安县衙的役吏先勘察现场,后向问了有关亲属人等,因理不出头绪,只得将记录文字呈交知县完事。知县尹皓此时已接到陈大方诉状,加之耳闻当街百姓的纷纷议论,就将章达德定为图财害命嫌疑犯,拘捕入牢候审。但无罪证,连头颅下落也不得知。如此人命重案,便及时按程序上报。
恰巧,当时任监察御史的包拯正巡按到了福宁州。他在阅卷后,当即批示由知府贺崇雅亲审,限期回禀。
贺知府首先向陈大方查询,问了章达德有作案动机与条件外,其他还有何人可疑。陈大方告知,老仆年迈憨厚,不会行奸或窃物;妙兰即使贪财,也无力砍杀藏头;一清和尚未进屋,怎能作恶行凶?只有达德想独吞家产,或许从侧门潜出,将头藏匿以致扔掉。知府认为他讲得符合情理。于是升堂审章达德,可连审数日,依然毫无结果。
包拯见到禀报后,反复寻思,人犯即使口头招认,不获得头颅与凶器等罪证,亦不能结案。于是,他决定仍由县衙根究,适当时再出面亲审,因此,立即批文给尹皓,严令尽快查获首级,否则以最初勘验不详是问。
这下尹知县可急坏了,悔恨发案时没有亲自仔细勘查现场,更不该仓促上报案情。尹皓无能,就更加肆虐拷打,致使章达德几次昏死过去。为免受皮肉之苦,章达德只得口头招认有罪,但又说不出首级去向。
黄蕙娘和女儿玉姬,以前很少抛头露面,现家境所迫为了度日,经常外出卖刺绣绢布,或乞求亲邻借贷钱物。把筹来的银子都送给了狱卒,带些好饭菜补养章达德日渐消瘦的身体。
一天,阴雨连绵。玉姬入牢看见父亲衣衫褴褛,面色如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禁不住含泪垂涕。便问:“父亲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蒙恩获释。”达德于是低声告诉说:“县爷让把陈氏之头交出,只要有了头颅,令其全尸安葬,便可申文放我。而我未杀人,哪里去找人头?”玉姬听罢,沉痛地长声叹息。
玉姬回到家中,面对慈母沉默无语,显得心事重重。“牢内有特殊情况吗?女儿为何比往日加倍忧愁?”蕙娘问道。“父亲说,县太爷逼他交出人头,答应交了头就放他出狱。可是这人头哪里去寻呢?我想,为使爹爹免受苦楚,还不如你将我的头割下,当作婶娘的头交去,以尽女儿的孝道。”玉姬这样对母亲回答道。母亲听后陡然一惊,赶紧捂住她的嘴说:“千万不要讲这样的傻话。”这一夜,母女俩谈及此事,相叙不眠,泣不成声。窗外,风习习,雨凄凄。不料,尽管母亲提防甚严,玉姬仍趁其一不留意,于次日晌午悬梁自缢了。见此情状,蕙娘哀痛欲绝。她把玉姬抱下来后,一直坐守列晚上三更时分仍泪流下已。她知道,爱女这样做是出于至孝,几经踌躇后,决定先焚香祝祭,祈天福佑,随即强忍悲伤,拿起刀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颤抖着手,连砍多次,含泪割下了女儿的头,并包裹好,次日送到了县衙。
尹皓午间打开包裹一看,既惊且喜,过了几日,尹知县将细心推敲的呈文,连同附有供词的卷宗,以及头颅、凶器等物证,派吏员一并递交包大人。因犯章达德,亦同时押解至州,禁系恢审。包拯细阅文卷,对其中疑点已经察觉。尤其面对女尸首级,看见血迹实干紫色,沾满了泥土,却肤肌柔软且无异臭,即完全断定乃作伪所致。
包拯分别传讯陈大方、徐妙兰以及老仆等人。陈大方所述情形,仍与过去相同,但辨认出蕙娘交的不是顺娥之头。老仆告知,主人被害的前一晚,他未发现院里有响动;当天早晨洒扫完毕,忘插大门门栓,也没见和尚何时进院。妙兰看见人头,立即肯定是玉姬身亡,一阵哽咽哭泣后,便说她曾听见东院隐隐传来哭声,又证实母女俩一向和好,绝不可能是蕙娘杀害亲身骨肉。
包公仔细地市视头颅,察觉脖项上有绳索勒过的痕迹。女儿自缢,何故割头冒替?其头新割,又何故血干沾泥?真正凶犯是谁,陈氏头骨现在哪里?和尚为何未进门即呼“章娘子”?包拯在驻地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思来想去,连串的疑问紫绕脑间。突然,他想到,黄氏既然已说明割交头颅的原委,尹皓欺诈的行径就暴露无遗。于是他当即下令摘去该知县的乌纱帽,囚禁狱中待奏报论处。同时,让随从召蕙娘到侧厅,暗地相告,要想其夫获释,擒得真犯,必须想办法帮助官府侦查。黄氏听罢,有些为难,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点头应允了。
次日,黄蕙娘不顾酷暑,前往宝光寺许愿,祈神灵保佑。踏入寺门,即见一块“三宝殿”大匾。殿前站了个小僧,有两位香客从殿内走出。她来到神龛下,接过另一小僧递给的几炷香,点燃后插入炉里。对着大佛,边叩拜边暗地祝祷,求佛相助,尽快找到顺娥的人头,以解夫君厄难。
刚准备去掣签占卜,就看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微笑着站在签筒跟前。他年纪四十上下,面色黑红,眼珠咕噜乱转。黄氏心想,这或许就是一清禅师吧。
“善哉,阿弥陀佛!”僧人略略欠身,就示意黄氏从签筒中抽取签牌。黄氏伸出纤纤细手,将抽的签条交给僧人。僧人告知此签“吉”,签辞为“往大来,所失小而所得大也”。蕙娘嫣然一笑,道了个万福。和尚说:“庙外炎热,施主用完午膳再走不迟。”蕙娘答道:“今日家中有事,以后会常来求大师关照。”
不几天,蕙娘又到宝光寺祝祷,磕罢头,交毕香钱,坐下歇息片刻,与一清多说了些话,仿佛相互熟识甚久。对方挽留用膳,而蕙娘仍借故告辞。
第三次敬香,天气酷热难当。蕙娘留下进餐。在大殿后一间宽敞的屋里,小僧端上四盘素菜和一碗清汤后离去。蕙娘请一清共同用饭,一清竞连称:“不便、不便”。只坐于桌旁嬉笑搭话。“子何愁无夫?凭你的姿色,再找个如意郎君岂不更好!”“我的夫君死罪已定,尚未服刑,有谁敢讨我这囚犯之妻?”“唉,你若肯与我好,保管终生丰衣足食,不嫁人何妨。”“师傅乃出家之人,这恐怕不妥。”
说话间,饭已用完。一清僧把她引入里屋,请黄氏便榻稍事歇息。嘴上如此说,自己却不退出屋去,反而顺势坐到床边,靠近妇人,死盯住单衫开口处的半露酥胸。蕙娘向左挪动,和尚竟挤至身旁抓住右手,满脸堆笑,求交鱼水之欢。
“大师放尊重些!”蕙娘抽出手,站起身,佯作嗔怒。“今日不从也得从。”和尚上前再用力按住双肩,但被推开。
此时一清竟举起刀来,喝道“不从就杀了你。过去有人敢反抗的,我便捅死后割下她的头,你难道不怕吗?”
蕙娘甜甜地笑了,娇声说:“大师别吓我,看你那样斯文,怎敢杀人?”
“乖乖听话便无事,否则…--”和尚放下刀,也笑了笑。
“你说敢割人头,把人头拿来看看我才信,才肯依你。”
“真是个乖巧的心肝儿。先依了再看吧,洒家性急着呢。”
“偏要先看,看后休说这次任你受用,终生相好也情愿。”
这个一清和尚听了心里痒痒的。告知那也是个到寺焚香的女子,因执意不从而杀了她,现在头藏在三宝殿后面。又讲你只要终生跟我,自己今后再不会分心别人乃至屠戮生灵。边说边引蕙娘来到一棵大槐树前,戳破根部一个泥封的树洞。和尚一探身,即从洞内拿出个包裹。打开一看,虽然只剩头骨,蕙娘还是认得,发结上那根簪子和裹头的衣服正是顺娥之物。她表示恶心,让赶快放回原处。
和尚草草地把树洞用草盖住,就向那间屋走去。蕙娘刚跨入门,却听身后“呀”一声,好像有重物倒地。原来,两个由侍卫装扮的轿夫早藏于暗处,见人头已经找到,便同时尾随恶僧,伺机扑上去将他击倒。捆住手脚,搜出凶器,立即押往包拯府衙。
升堂审讯,和尚就直呼“饶命”,不停地给包拯磕头。他招供说:“那天一早去章达道家诵经,见大门虚掩,就直奔陈顺娥房内。本以为娘子平时言语温柔,是对自己有意,便上前低声要求成就好事,不想顺娥严厉斥责,骂其为衣冠禽兽,并要出外呼叫邻院大伯。我立刻抽出刀来把她砍死了,随手取得房中一件衣服,把包好的头颅藏于经担之内。想要溜走时,听见厨房有动静,于是转身面向正厅,高声叫喊章娘子,从而给人造成刚进院的错觉。”
包拯令罪犯在供状上画押后,当即宣判处斩。章达德释放出狱,和蕙娘抱头痛哭,感激巡按御史深思大德。
包拯还决定,让新任知县给陈顺娥、章玉姬立建牌坊,并分别赐匾,其辞为“慨完节”、“容全孝”。另将章达道宅院改作贞孝祠,其田产一半入祠供祭祀费用,所余部分归章达德掌管。这桩人命奇案也就此终结。
选自《人力资源报》200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