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初年的一个冬天，驻扎在大金国燕顺府的将领萧湖海，刚让侍卫家丁把院子里昨晚下的雪铲平，管家来报说郑子君求见。
萧湖海不想见他，因为他属于江洋大盗之流，仗着和宋朝打仗时偷点儿情报卖给军方。
但这场雪下了十多天，说自己不在，他也不会相信，就挥挥手，说：“让他进来吧。”管家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郑子君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前堂。萧湖海和郑子君寒暄一番，落座后，郑子君指着年轻人介绍说：“这是我道上的朋友，叫青平峰。这次之所以千里迢迢从中原而来，是想和我切磋技艺。”
萧湖海一听不高兴了，沉着脸说：“你们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看着就烦，趁我没有生气，赶快滚出去！”
郑子君眉毛一挑，双手叉腰道：“哎，萧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我郑子君和你同居一城，可曾偷过你的一根鸡毛？”
“没有。”萧湖海冷笑着说，“量你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敢到我这里撒野！”郑子君听完哈哈大笑：“我这位朋友不才，就想在贵府一试身手，敢不敢，可不是将军说了算！”
青平峰点点头，冲萧湖海一抱拳：“还请将军成全。”
“为什么要在我这里？你这不是成心找死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护院的兵丁五百多人，一步一个能把这个院子围起来，即使你偷到东西，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这就不用大人费心了。”青平峰坚定地说，“如果不是大人府上戒备森严，我还不来呢。当年子君兄能夜入太平府盗情报，我为什么就不试试在贵府取一宝物？”萧湖海想，既然你想找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想到这里，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青平峰说：“我会在元宵夜潜入将军府，盗取萧将军的一件宝物，然后出城，和等在城外的子君兄会合，以证实自己身怀绝技。”
萧湖海问：“为什么要选在元宵夜？”青平峰说：“既然大人答应了，我就直说。根据大金律法，正月十六这天，偷东西的都不判刑。即便被你抓住，也不会被判刑，岂不是好事一桩？”
萧湖海心想，这人看着年轻，还很狡猾。原来，大金律法对盗窃打击力度很大，只要抓住窃贼，不仅要判刑，还要七倍赔偿被盗人。可不知什么时候，里面加了一条，正月十六这天捕快也不抓盗贼。
不过，萧湖海说了，虽然有这样的律法，但他也不会让人随便出入将军府大门，所以，要偷就真偷。他保证不用兵器弓箭等射杀青平峰，但他可以想办法阻止青平峰得手后离开院子。
只要过了正月十六，他就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处置青平峰。
见双方都同意了，郑子君就谢过萧湖海，领着青平峰走了。
很快到了元宵节。下午，萧湖海把几个侍卫的头领叫到书房，安排了一下，大家分头去准备了。
子夜锣声刚响过，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将军府院墙外面，飞身上墙，轻轻跳到地上。
远处看家护院的家丁暗暗点头，夸赞这人的轻功好。
因为有言在先，现在过了午夜就是正月十六了，大家就在原地没动，好像来的不是盗贼，而是戏子，正在给他们演戏。
黑影晃了几晃，不见了。躲在黑暗中的管家一挥手，命令很快传到看家护院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来将军府原有护卫五百多人，萧湖海又调来一千人，先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又派几百人在城内的井里同时打水，浇到高高的墙头上。
此时正是寒冬，燕山北面的燕顺府奇冷无比，浇到墙头上的水随即结成了冰，一个时辰后，整个围墙变成了厚厚的冰墙。
现在，即使无人看守，想从墙头逃出去，也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
不一会儿，管家来到书房，萧湖海听完管家的汇报，哈哈大笑道：“青平峰，我让你后天变成没手没脚的冬瓜！”
他吩咐看好大门，只要大门口出不去人，青平峰就只有乖乖等着正月十七束手就擒。管家得令，出去安排了。
冬夜漫长而寒冷，可萧湖海睡意全无。他来回在书房里踱步，看丫鬟不停地往火盆里添着木炭，想着好几年待在燕顺府，这回终于有好戏看了，不禁喜上心头，嘴里哼哼唧唧地唱起了戏词。
但他终于没等熬到天明，就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这一觉就到了天明。萧湖海睁开眼，伸伸懒腰，穿上厚厚的狐皮大衣，带着人到处查看昨晚丢了什么东西。
这时，夫人的丫鬟跑来说，挂在夫人卧室的青龙剑不见了。
萧湖海吃了一惊，快步来到夫人的卧室，只见原来挂剑的地方空荡荡的。他心想，这小子看来还真有点儿本事，于是吩咐兵士在府里寻找青平峰。只要找到就围起来，等明天再处置他。
萧湖海料定青平峰还在院里，因为想在一千多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除非是神仙。
头领们答应着下去了，但一个时辰后，全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萧将军，是不是青平峰会土遁？我听说中原有奇门遁甲术。”一个头领说道。“放屁！我在中原待了四十多年，也没见过谁会土遁！”萧湖海没等那个头领说完，就生气地骂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如果让青平峰跑了，看我不要你们的命！”吓得几个头领低着头退了出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黄昏时候，郑子君手拿一把宝剑走进将军府，看到萧湖海，老远就举着剑说：“青平峰果然名不虚传，今天上午就把宝剑交到我的手中了。”
萧湖海一看，郑子君手里拿的正是自己的青龙剑，便有些不相信地问：“这剑真是青平峰交给你的？”
“这还有假！”郑子君把剑放到萧湖海面前的桌子上，气喘吁吁地说，“本来我想让这小子栽在这里，好得到他手里的一颗夜明珠。没想到，他竟然真盗走了大人的宝物，后生可畏啊！”
“不可能！”萧湖海拉着郑子君来到院里，指着因为浇水成冰变得又厚又滑的围墙，摇着头说，“你号称‘飞天壁鼠’，你在本将军面前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越墙而出？再说，我安排了一千多人，把整个院子围了起来，他即使逃得出去，也不能连身影都不留吧？”
郑子君退后几步，猫身冲向墙头，但试了几次都没有翻上墙头，便不解地说：“是啊，我都翻不出去的呢，如果青平峰真是越墙而出，那他的本事确实是超过我啊！”萧湖海为此一惊，问：“他回去没有说什么吗？”郑子君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他托我带了封信给大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萧湖海，拱拱手告辞了。
萧湖海回到书房，皱着眉头打开信，刚看了几句，就浑身哆嗦起来，信上说：萧湖海老贼，我是青天云的侄子，这次盗宝只是探路，今年的清明节，我会去你的贼窝，取你的狗头祭奠我叔叔！你应该明白，我能做到的。看到这儿，信就从萧湖海的手里无声地落到地上，他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萧湖海原来是宋朝的将领，在青天云手下当副将。几年前，在一次对金作战中，萧湖海暗下毒手，杀害了青天云，开城投降，致使城中几万百姓惨遭金兵的蹂躏。因为献城有功，萧湖海被金封为将军，驻扎在燕顺府，过起荣华富贵的生活。但这几年，他经常梦到被青天云追杀，醒来时大汗淋漓。为此，他多方拜佛求签，也没能治好做噩梦的毛病。现在，青龙剑轻而易举地被青平峰取走，对方若要取他的脑袋，还不是小事一桩？
萧湖海越想越害怕，禁不住浑身发冷，双腿无力，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管家赶紧请了大夫，大夫给他号了脉，说身体并无大恙，恐怕是心病所累，就开了几服草药，让他静养。谁知，这个心病像一颗毒瘤，迅速遍布全身，他在极度恐慌中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吃不进饭，睡不着觉，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湖海就这样死了，死时，他望着墙上的那把青龙剑，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再说郑子君，自从打赌输了，总想去中原找青平峰再切磋。这年夏天，郑子君来到中原，到处打听青平峰的下落，因为他听说青平峰就是宋将青天云的侄子，就去他的家乡找。
那天，他一到青天云老家的小镇，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郑子君高兴异常，小跑着过去，挥着手喊：“平峰老弟，请留步！”那人回过头，等到郑子君来到自己跟前，一抱拳说：“这里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一家小酒馆，郑子君就问：“你让我捎给萧湖海的信什么内容？怎么他看了就大病不起，一命呜呼了？”
“真的？太好了！这样，我哥哥青平峰也不白死了！”
“什么？你不是青平峰？”
那人点点头：“我是青小峰，青平峰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青小峰说，金兵屠城的时候，他们兄弟俩正在江南跟师父学艺，为的是在日后报效国家。谁知，他们却听到了叔叔被萧湖海杀害的消息。今年冬天，兄弟两个回家过年，给叔叔上坟的时候，突然有了报仇的想法。虽然兄弟俩练了几年武艺，但学艺还不精。萧湖海是一员大将，即使想办法近身，也不一定顺利杀了他。为了保险起见，青平峰找到大金国赫赫有名的大盗郑子君，说自己是神偷，要和他切磋技艺，盗得将军的一件宝物。郑子君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前边所有的都是铺垫，重要的就是请你在送回宝剑的时候，捎一封信给萧湖海，让他看后受到惊吓，萧贼果然中计。”青小峰一拳擂在桌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那我就不明白了，信和宝剑是你交给我的，那你哥哥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
“因为他根本就没出将军府。”青小峰说着，眼泪下来了，“哥哥知道这一去就不可能出来，所以事先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和你那日走出将军府后，又返回去了，而且故意越墙进去，让很多人看到。青龙剑一共有两把，是我爷爷当年打造的，我父亲也有一把，我交给你的是我家的那把。”
“也就是说萧湖海的青龙剑是你叔叔的，可你哥哥取得剑后，怎么不想方设法逃出来呢？”郑子君仍然一头雾水地问道。
青小峰仰天道：“明知逃不出而为之，他就是故意用死来迷惑萧贼的。他知道逃不出去，就假扮成一个佣人，然后自尽，自尽前还把容颜毁掉了，而且把萧湖海的青龙剑扔到水井中。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萧贼受到惊吓，让萧贼感到我们杀他如囊中取物，使他终日在惶惶之中。如果我哥哥想要逃跑，但万一被萧贼抓住，你说我们又怎能吓到萧贼？”
郑子君听了，不由的惊叹道：“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舍生取义’的诈术！”
青小峰点了点头，此时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选自《三月三》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