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老太过世
“蒲记福寿全杠房”的掌柜名叫蒲东宝,人长得猴精儿瘦,偏生有一双巧手,“蒲记福寿全杠房”能够有今天的名气和声望,多半都由这一双手而来。不过小小的卫州城中,挤了近二十家杠房,同行之间互抢客源,竞争之激烈也就可以预想。蒲东宝的杠房声名虽在,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
这一天,蒲东宝正愁眉苦脸地在账房中闷坐,杠房里的杠师田三狗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城里杨家的老太太快要过世了。杨老太太就是驻扎在济南的旅长杨嵩的母亲,杨嵩事母至孝,还未来得及赶回卫州发丧,就已经从济南捎了两千块大洋让家里人准备好后事。
蒲东宝是精明人,他略一思忖,就亲自带着杠房的几位杠师前去杨家接洽。
到了杨家,一打听,才知道杨老太太还没有咽气,怕是盼着和儿子见上一面,所以迟迟不肯闭眼。而屋里屋外,已经挤满了蒲东宝的同行——有城西的“齐天寿杠房”、城南的“大事全杠房”等。这回就只等杨嵩回来之后,谁有饭吃,谁没饭吃,就听杨大旅长的一句话了。
蒲东宝置下了偌大的产业,饱暖思淫欲,自然免不了要在卫州城里的烟花柳巷间流连。去年他相中了一个刚出道不久的雏妓,瞒着大老婆肖氏将这个雏妓赎了出来,并在城东的一间外宅中金屋藏娇。因此蒲东宝的花销也大了起来,他的主意打定:无论如何要揽下这趟活。
蒲家杠房趁机而入
黄昏时分,戎装未脱,带着二十多名卫兵的杨旅长杨嵩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坐骑一直冲到房门前,杨嵩才滚鞍下马,未进房就惊天动地地嚎了一声:“娘啊!”踉踉跄跄地爬了进去。旁人纷纷挤到门前看热闹。
蒲东宝连忙吩咐自己杠房里的几名老杠师准备,自己也伸长了脖子往前面凑,只待屋里痛哭声响起,杨旅长一点名,蒲东宝就要进去为老太太穿寿衣寿履。
不一会儿,房里走出一名杨氏宗族的长辈,点了“齐天寿杠房”的名。原来那长辈与“齐天寿杠房”的掌柜相熟,自然要给老友卖个人情。
“齐天寿杠房”里的杠师伙计连忙进去为杨老太太殓服。其他杠房里的人眼见肥肉被人叼走,也各自摇着头散了。不死心的蒲东宝却依然候在门外,看着“齐天寿杠房”的人忙里忙外。
给死人穿寿服的活看似简单,其实是整个杠房中规矩最多、技术要求最高、也最麻烦的一项。必须是人刚死的那一忽儿时间最佳。早了,人没死,你给人家穿寿服是什么意思?迟了,尸体已开始变硬,寿服就不易穿了。蒲东宝的手巧,就巧在他给死人穿寿服的本事上,他能掐准人死的时辰,且将寿衣穿得整整齐齐,妥帖到十分。
好一会儿,“齐天寿杠房”里的杠师们刚走出来,忽听房里一片惊呼,大家立即跑进去。原来杨老太太一口气缓转,竟又活了过来,杨旅长连忙叫人除下寿衣。杨家人正说着宽慰话,老太太又不行了,哪知才穿上寿衣,老太太又活转了。这下可苦坏了“齐天寿杠房”里的杠师们,老太太被折腾了几回,也犯了脾气,鼓起眼瞪着那些杠师。杨旅长“孝子”怒不可遏,冲着那一群杠师大骂道:“混账东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个活得腻歪了不成?”边说边将腰间硬邦邦的英制手枪砸在桌案上。那二十多个卫兵也齐刷刷地端起了“汉阳造”。杠房里的人哪见过这等仗势,吓得腿软手颤,站都站不直了。
蒲东宝见机不可失,连忙走到杨家长辈身边毛遂自荐,杨家长辈怎会不知“蒲记福寿全杠房”的本事,连连点头同意。
杨旅长手一挥,喝声“滚”,“齐天寿杠房”的人便连滚带爬,灰溜溜地回去了。
发妻揭夫老底
杨老太太再一次死过去时,蒲东宝便竭尽全力,尽展平生所能。只见他动作潇洒利索,眨眼工夫,便将老太太穿戴得整齐妥帖。完了之后蒲东宝才带着哀伤的声音说:“老太太已经到了极乐世界了,杨旅长节哀!”
杨旅长初时还不大信,可等到半夜还不见老太太醒转,才知道老太太是真的过世了,于是阖家举哀,哭声一片。
自然,蒲东宝也赢得了杨家人的信任,杨老太太的出殡事宜,全部交给了“蒲记福寿全杠房”来做。等下葬之后,蒲东宝已净得了一千块大洋。
赚饱了的蒲东宝也飘飘然起来了,公然将雏妓迎娶回家。大老婆肖氏哪里肯依,在喜堂上撒起泼来,蒲东宝将肖氏狠狠地打了一顿,甩给她一百块大洋,又写了一纸休书将肖氏逐出了蒲家。
正当蒲东宝在温柔乡里得意忘形之时,田三狗跑来告诉他,肖氏去了杨旅长家。酒醉未醒的蒲东宝丝毫没有理会。等酒醒后回过神来,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蒲东宝有一门技艺,说来令人发指。因为有些人比较“命硬”,如杨老太太,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于杠师而言极是烦难。蒲东宝便借穿寿衣的时机,左手去捋袖子,右手则藏在寿服的衣领中,大拇指死死按住杨老太太的气管,直到确定杨老太太已窒息而亡,这才松开。他这一手练了数十年,本事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要说外人,就是同行也不能轻易窥破。因此别人虽不怀疑,杨老太太却确实是蒲东宝所杀。肖氏是他的发妻,对蒲东宝的根底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肖氏去杨旅长家,当然是要告发他了。
果不其然,肖氏离开卫州城的第二天,蒲东宝就被十多名卫兵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城南的臭水沟边,一声枪响,毙倒在了臭水沟中。
蒲东宝死后,他的小老婆卷走了金银细软和田三狗私奔了。“蒲记福寿全杠房”的牌子也被人摘去作了生火柴。可怜的是蒲东宝,一辈子为人穿衣,死后却漂在臭水沟中,连一卷草席也没能得到。
选自《山海经》2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