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神鉴
苗良鉴受父辈熏陶,从小就对家里收藏的瓶罐字画感兴趣并爱上收藏。很多年来,他凭着自己渊博的知识和独到的眼光,逐渐在古玩、字画鉴定方面显现出过人的天赋。经苗良鉴鉴定的藏品,在断代和估价上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其水平不在省博物馆权威鉴定专家之下。渐渐的,苗良鉴在民间收藏界有了名气,得了个“妙手神鉴”的雅号,找他鉴定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苗良鉴干脆辞去自己的工作,潜下心来专门替人作藏品鉴定,并根据实物的市场参考价收取一定比例的鉴定费。
这天黄昏,苗良鉴家中来了个女人,女人虽近中年,但保养得极好,衣着得体,谈吐矜持。一番客套后,女人从一个造型别致的手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物件,揭去黄绸,一尊圆润莹洁的玉佛展现在两人面前。
女人微笑着说:“苗先生,请你帮忙看看这是件什么年代的东西,目前市场上能值多少?”
苗良鉴点点头,戴上手套,认真研究起这尊玉佛来。从与女人不多的几句对话中,苗良鉴感觉她对收藏知识知之甚少。民间干他们这一行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管鉴定,不问来历。苗良鉴自然没有询问藏品来历的意思,女人却主动介绍起来:“苗先生,这件东西,是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据家父说,曾祖父在世时就喜爱收藏,收藏的范围也挺广,古玩、玉器、字画什么都有,我家里传下来的藏品也还有好些,以后,可能还要经常麻烦先生呢。”
苗良鉴放下玉佛,此时他对这件藏品已经有了把握,他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女人说:“这是一尊明代的透雕和田青玉佛,雕工精湛,形态逼真,参照目前的行情,市场价格在10万到15万之间。”
女人听完,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苗先生,你确信这是真品吗?听说现在市场上赝品盛行,造假手法高超,让人真假莫辨哩。”
苗良鉴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这你就放心好了,这种玉佛,是很容易鉴定出真伪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苗某也不敢信口开河,如果看走了眼,苗某会十倍奉还鉴定费。再说了,这件东西既是你祖上所藏,又何来今人仿冒之说?”
女人自感失言,尴尬地笑着说:“那是那是,谢谢苗先生指教。”然后爽快地付了鉴定费,匆匆告辞出门了。
此后的大半年时间,这女人成了苗良鉴的常客,隔三差五的就会拿些藏品找苗良鉴鉴定。看来女人所言不假,其家传藏品种类繁多,而且件件价值不菲。尽管苗良鉴是见多了奇珍异宝的人,也不由大开了眼界,他在心里感叹:什么叫“祖荫”,名利浮华转眼皆空,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两件像样的藏品,那才叫最大的荫庇啊!
神秘来信
这天一大早,苗良鉴洗漱完毕刚要出门,突然发现一个信封,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苗良鉴好奇地拾起来,信封上写着“内详”二字,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苗良鉴先生:
久闻“妙手神鉴”大名,不过,你知道本市最大的收藏家是谁吗?给你一张藏宝图(就在信纸后面),如果你感兴趣,按图索骥,一定会有令你大吃一惊的发现!
苗良鉴纳闷地翻过信纸,原来所谓的“藏宝图”是一张本市市区地图,地图上的城郊接合部,有一个地方被显眼地画了个圈,并注明“翰林雅苑西三栋”,那儿应该就是“宝藏”之所在。
苗良鉴惊讶地盯着这封古怪的匿名信和所谓“藏宝图”,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有人想搞恶作剧,他苗良鉴一向深居简出,交往不多,应该没有这种可能。苗良鉴对谁是本市最大的收藏家并不感兴趣,可看那信的意思,似乎是要引他去发现一个什么秘密。苗良鉴仔细看了看圆圈所指的方位,与他的住所相距并不太远,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决定去“翰林雅苑”走一遭,不为“探宝”,旨在“揭秘”。
坐了两站公共汽车,再打十分钟出租,地图上标注的翰林雅苑就到了。这个地方苗良鉴从没来过,小区里清一色花园别墅式的二层小楼,看来是新开发不久的富人住宅区。苗良鉴毫不费劲就找到了西三栋,可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跟小楼的主人非亲非故,自然不好贸然前往造访,他苗良鉴不是侦探也非武林高手,也没有胆子悄然潜入宅子“探秘”呀。想到这里,苗良鉴不禁哑然失笑,正寻思着要不要放下好奇心打道回府,突然瞥见一个女人从楼房里走了出来,倚靠在鱼池栏杆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苗良鉴愣住了:这不正是那个常找他“鉴宝”的女人吗?
苗良鉴正愣神,又见屋子里走出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亲热地揽住女人的肩,附耳说着什么。苗良鉴看着那男人有些眼熟,他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了一遍,联系起一些纷杂的电视画面,蓦地想起来了,这人是城建局长李家法。苗良鉴听一些收藏家谈起过,这李局长素爱附庸风雅,更喜好收藏,于是便有别有用心者投其所好,带着藏品与之交流切磋,其实什么狗屁“切磋”呀,分明就是玩花样,借“艺术鉴赏”之名行权钱交易之实!
苗良鉴想起匿名信中所说的“本市最大收藏家”、“惊人发现”等语,几桩事情一联系,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写信人是要告诉他,他所帮助鉴定藏品的女人的真实身份,以及女人背后一个隐藏极深的腐败分子。凭那女人的年龄和姿容,苗良鉴判断她不可能是李家法的情人或二奶,那么就只能是夫人。苗良鉴粗略一算,这大半年来,光是那女人找他鉴定的藏品价值就近百万呀!怪不得她不找正式的鉴定机构,而选中他这个“不问来历”的民间鉴定家。可是,那个神秘的写信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如果是为了惩治腐败,直接向纪检机关举报不就行了?或许,写信人是要他在某个时刻举证?
苗良鉴有一种预感,那个神秘的写信人会告诉他答案的。
密信再来
果然,几天后,又一封匿名信塞进了苗良鉴的门缝——
苗良鉴先生:
相信你已经明白了一切,那一件件经你鉴定过的藏品,都是城建局长夫妇为了验明“贿物”真伪及分量以便“因物施利”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这是为“腐”添翼啊!两三天内,那个女人还会带一件藏品请你鉴定,我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但我敢肯定,它绝对是真品且价值高昂。记住,你一定要给她一个“赝品”的鉴定结论!你不要问为什么,如果相信我,就请按我说的去做,这或许有损你“妙手神鉴”的英名,却可以为民除去一害,功德无量啊,因为,这个素以廉洁著称的政府官员,原本就是一“赝品”!苗良鉴想起了一件令他刻骨铭心的往事。数年前,父亲在一起天桥坍塌事件中不幸身亡,事故追查的结果让人心寒,那座刚投入使用不久的天桥竟是“豆腐渣”工程,由不具资质的建筑承包商承建。尽管收受巨额贿赂的城建局长很快锒铛入狱,父亲的死却成了苗良鉴心中一辈子的痛。时间才过去几年啊,一个比当年的城建局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腐败分子又显露眼前。
苗良鉴突然为自己曾经深以为豪的鉴定水平感到恶心,那个给他“藏宝图”的人说得没错,他苗良鉴替那个女人做藏品鉴定,实在是为虎作伥。
“妙手神鉴”苗良鉴决心“走眼”一次……
一切如写信人所料,才第二天,女人就踏进了苗良鉴的屋子,她的气质依然娴雅,谈吐依旧不俗,但在此时的苗良鉴眼中,女人多么像个高明而伪善的贼!女人展开一幅名叫“清风竹影图”的画卷,苗良鉴凝神静气赏鉴了一阵,不由长出一口气,这幅画竟是清人郑板桥真迹,价值不下100万!他定了定神,转向一脸企盼的女人,遗憾地摇摇头:“真可惜,你曾祖父看走眼了。这幅‘清风竹影图’系后人临摹,是一幅赝品。”
女人脸色顿时阴郁下来:“这……这怎么可能?苗先生,麻烦你再仔细瞧瞧,曾祖父传下来的其他藏品都是真的,怎么偏偏这幅画……”苗良鉴叹口气,口气不容置疑又略带几分揶揄:“这幅画临摹水平极高,几得板桥画意,足可乱真,是一幅绝佳的摹品。也许你曾祖父收藏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件赝品。好的赝品,其实也是值得收藏的。”
女人试探着问:“苗先生,你看,这画,能值多少钱?”
苗良鉴说:“虽是赝品,但也并非一无所值,这幅画嘛,在市场上也能值个万儿八千的。”女人脸色难看地卷起那幅画,起身走了。
苗良鉴看着女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神算惩恶
一个月后,市里爆出一条新闻:腐败分子李家法落马,办案人员在其秘密别墅中搜出各种珍贵藏品数百件,总价值逾千万元。据知情人透露,李家法败露的原因是:一个名叫冯四海的建筑商为竞标一项重大工程,给李家法送去一幅价值100万的名人字画,之后眼巴巴地等着竞标成功,不成想最后竟是花落别家。向来谨慎的李家法做事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受人钱财必替人谋事,冯四海怎么也接受不了100万元打了水漂这个事实,一怒之下,以匿名方式向纪检机关寄去李家法受贿的若干证据,当然最后李家法又交待出向其行贿的冯四海等一干人,这起震动全市的腐败案由此浮出水面。
半年后的一天,一个面容清瘦的陌生女孩叩响了苗良鉴家的门,面对一脸疑惑的苗良鉴,女孩轻声说:“苗良鉴先生,我叫苏芸芸,你肯定想知道那个写信给你的人是谁吧?那个人,就是我。”
原来,两年前,年轻美丽的苏芸芸被李家法想方设法骗到手,玩腻后又准备一脚踹开。清醒悔悟之后的苏芸芸不仅看清了李家法的色狼面目还在李家法的一次酒后狂言中,察觉了其以“艺术鉴赏”掩人耳目大敛钱财的勾当,苏芸芸还知道李家法有一处秘密住所,收敛来的藏品全都放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李家法的老婆每收到一件藏品,都要偷偷去找“妙手神鉴”苗良鉴鉴定,才想出了这么个惩治恶人的计划……
苗良鉴不解地说:“我很奇怪,既然你掌握李家法那么多受贿证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有关部门举报呢?”
苏芸芸苦笑一声:“如果那样能够扳倒李家法,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了,可是,像我这种人……为了今后的生活,我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所受的屈辱;另外,李家法混迹官场这么多年,非常狡猾,我并没有足以扳倒他的证据,而像冯四海这样的人,才是最有证据和颠覆力的人……”
现在,苗良鉴深深体会到:藏品可鉴,人心不可鉴。
选自《北方周末报》3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