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云县有个王秀才,自幼父母双亡,靠着邻里接济,总算长大成人。家中一贫如洗,王秀才只得卖画为生,倒也能勉强糊口。
不过,王秀才资质一般,考举人屡次落第,就连赖以糊口的水墨画,也只是差强人意,出头之日看似遥遥无期。
这日,闲来无事,城西的老林约了几位好友相聚,王秀才也应邀前往。到了老林的住处,几人都吃了一惊。这老林原也是家徒四壁的主儿,平日和王秀才一样,靠卖些拙劣的字画为生,生活之拮据可想而知。可短短几个月没见,老林家中一改潦倒之旧貌,就连身上穿的,也都是绫罗绸缎。
众人连问老林,可是发了横财?老林神秘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不久,好酒好菜端上桌。酒过三巡后,各人纷纷告辞。
王秀才把醉醺醺的老林扶到床上,老林打着酒嗝说:“贤弟呀,我俩同病相怜,资质平庸,此生想鱼跃龙门,无异于痴人说梦。所幸,上天怜我,年过花甲还能突发横财。”
王秀才心头一沉。他何尝不晓得?金榜题名,此生是无望了。他接着问:“林兄,你怎么就突发横财了?”
此时的老林早已醉得双眼迷离,先前的戒心也没了,指着桌上的一方砚台,说道:“几个月前的一晚,我吃完酒席,回来的路上就捡到了这个砚台。没想到,每次一用这砚台,作画时便如有神助,画出的水墨画自然也不同凡响。于是,最近不断有富商大贾邀请为兄去作画,价钱也高得很。”
可左看右看,这砚台破旧不堪,怎么可能有此神效?见王秀才不信,老林取过砚台,磨了番墨,挥洒之间,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已呈现在眼前。
看王秀才目瞪口呆的样子,老林得意地说:“为兄小时候曾听老人提起,有些砚台一来年代久了,二来辗转于画艺高超的大家们之手,久而久之,砚台吸收了大家们的灵气,便可结成砚心。哪怕是庸才,只要使用了有砚心的砚台,所作的书画自然也非同一般。”
老林接着说:“只是,要年代足够久远,还要不断历经名家之手,这样的砚台举世也找不出几块。也正因太过稀有,大家也渐渐便不知道此事了。为兄也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听到一位老人提起过这事。”
说完,老林呼呼睡去。一旁的王秀才却心潮澎湃,想着自己坎坷暗淡的一生,再看到桌上那方能令自己一步登天的砚台,心中挣扎万分。最终,王秀才狠了狠心,将砚台藏进怀中,踉踉跄跄地逃回家中。
一整晚,王秀才彻夜难眠,心中又愧又喜。他心中也打定了主意,哪怕老林上门索要,他也死不认账。
可隔天,整整一天,老林并没有出现。王秀才不禁有些纳闷,这砚台是老林的命根子,老林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直到第三天,谜团才揭晓。有人告诉王秀才,就在聚会那晚的半夜,醉得不省人事的老林,竟然掉进河里淹死了。衙役断定,老林出门后,可能酒喝多了,迷迷糊糊就掉进了河里。
王秀才心中一颤。想必老林半夜醒来,发现砚台不见了,于是慌忙跑来,想找王秀才要回砚台。不想,酒喝多了,没走稳,加上夜黑看不清,就掉进河里。
说也神奇,自从得了那方古砚后,王秀才画艺精进,渐渐有人上门求画,收入倒也颇丰。王秀才的生活有了大飞跃,买了处新宅子。
这日,丰云县的首富王员外病重,王秀才应邀为其画遗像。画完后,王夫人亲自送王秀才出门。路过一间小屋时,王秀才闻到了一股霉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王夫人解释道:“那间小屋是王家的藏书室。王家以前也是书香世家,后来传至老爷这一代开始,王家的人都不喜欢读书了,几乎都没人进过这屋子。”
一听说是藏书室,王秀才不禁有些好奇。王夫人又说:“先生若是感兴趣,不妨进去看看。若是看中了什么书,直接拿走便是了。”
王秀才也不客气,走进书房,仔细挑选了一番。没想到,却有了意外的发现。书架上有一本发黄的书,叫《诡事录》,乃前朝一位文人搜罗天下怪事写成的一本册子。翻开一看,里面竟有关于砚心的记载。王秀才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这本书藏进兜里。
回到家中,王秀才那本《诡事录》,书中提到,若能服食砚心,便能从根本上提高自己的画艺。从此不管用何种砚台,都能发挥超高的画艺。
王秀才照书中提到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将砚台敲破,果然在正中的位置,发现了一个空洞。砚台碎裂后,空洞中的一枚黑色椭圆状的东西便掉了出来。王秀才知道那是砚心,赶紧捧在手中。砚心色泽墨黑,呈鸡心状,触感柔软,且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墨香。王秀才赶紧将砚心吞下。
之后,如同那本古籍所描述的,不管用什么砚台,王秀才都能发挥出超高的水平。渐渐地,王秀才声名远播。
这日,知府找上门来,对王秀才说:“前几日,圣上有旨,命各地举荐人才。先生的画艺远近闻名,本府拟举荐先生。不过,举荐后,能否通过圣上的考核,尚在未知之数。幸好,京城的湘王爷历来喜好书画,不久后将在京城摆下擂台,各地画师都将奔赴京城,一比高下,胜出者将得重赏。先生若能一举夺魁,日后举荐,胜算自然大了许多。”
王秀才一口应允下来。几天后,万事皆备,他雇了辆马车,风风火火朝京城赶去。到了京城没几天,擂台赛就开始了。赛事是湘王爷举办的,比赛内容是水墨画。来自全国各地的画手分成几组,每组上台后,在规定时间内,按要求作画。几个回合下来,仅剩下王秀才和一名相貌猥琐的老头儿,一同进入决赛。
参加擂台赛的都是各地的绘画好手,王秀才对大多数人都略知一二,却独独对进入决赛的老头儿毫无所闻。照理说,老头儿能进入决赛,绝非泛泛之辈。可接下来的几天,他四处打听老头儿的底细,但大多数参赛的人对老头儿也毫无所知。
最后,一个自称是老头儿同乡的年轻人告诉王秀才:“这老头儿呀,在我们东林乡是一大传奇!我们都叫他老铁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书画更是一无是处。可几个月前,这老头儿突然爆发了,绘画突飞猛进,转眼身价倍涨,成为乡里的首富。”
年轻人接着说,老铁头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善人,赚的钱大多捐出去搭桥铺路,或者帮助孤寡残弱之人。据说,老铁头这次出来参加擂台赛,便是为了用奖金在乡里建一座私塾,供孩子们免费读书。决赛那天,为表公正,由湘王爷亲自出题,并担任评审。湘王爷道:“本王一向对《爱莲说》情有独钟,就请二位以莲花为主题,各作一幅画。”
时间是一个时辰。时间到了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停笔。湘王爷走过去,先将王秀才的画展现在众人眼前,引来一片赞叹声。正当王秀才得意时,湘王爷又向众人展示了老铁头的画。顿时,全场静寂无声。许久后,掌声雷动,惊呼阵阵。
王秀才赶紧走过去一看,顿时呆住了。老铁头所画的莲花,咋看之下,线条略显粗陋,似有不足。但仔细一看,这种不足却蕴含着一种更为浑然天成的风韵。相比之下,王秀才的莲花太过唯美,水满则溢,反显得不真实。
胜出者毫无悬念,是老铁头。赛后,湘王爷向众人说道:“昨日,圣上特告知本王,将本次比赛便作为书画院选拔人才的比试,胜出者直接进入书画院,授翰林。书画院的举荐名额原也只有一名,只有胜出者才能获得这个名额。”
皇帝临时改变主意,不再举行书画院的举荐考试,而是以本次擂台赛的结果为准。想到这里,王秀才心头顿时沉重起来。
心情失落,王秀才打算连夜回乡。正当一行人准备启程,书童却跑来,说道:“公子,老铁头前来送行,说有话相赠。”
王秀才不禁有些不快,莫不是赢了比赛还要来显威风?两人见过面,寒暄几句后,老铁头却说了一句令王秀才震惊万分的话:“贤弟,别怪为兄的多事!为兄在决赛前打听过贤弟的经历,和为兄几乎一样,后来又看了贤弟的作品,为兄的更加肯定,贤弟肯定是得了生有砚心的古砚。说来惭愧,为兄有今日,也全仗着不久前偶得奇遇,得到了一块古砚。之后的经历,相信贤弟也知道了,我们两人的际遇其实都一样。”
王秀才其实心中早已有此猜测,如今得到证实,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既生瑜,何生亮,想不到砚心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有俩!可王秀才还是有一疑问:“照愚弟看来,大哥在比赛中不断更换砚台,相比我们二人都已服食了砚心,不用再依赖古砚。既然如此,为何绘画水平会有如此差异?”
话音刚落,老铁头面色一冷,说道:“为兄的在打听过程中,不巧知道贤弟之前,也曾有一个姓林的文友有此奇遇。后来,姓林的遭遇意外,不幸丧生,贤弟却从此声名鹊起。一前一后,难免令人联想翩翩。想来,贤弟这砚心得来恐怕有些曲折。更有甚者,贤弟手上恐怕也得为友人之死负上些责任。要知道,砚心既然有了灵气,当知道择善主而从。若来路不正,就算你强行吞服,恐怕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人同样服食了砚心,水平却还是高低不齐。老铁头最后说:“为兄这趟前来,主要是赠你一言:多行仁义。否则,自作孽,不可活。老哥我多活了几年,自然也多知道一点。我原先就听说,砚心在不同人的身上,效果也不一样。因此这些日子来,我也一直在纳闷,到底砚心所能发挥的功效高低,是取决于什么条件?也就是在决赛那天,我才彻底明白了。”
“那到底是什么条件?”王秀才问道。
“一颗仁慈善良的心吧!”说完,老铁头转身离去。
选自《古今故事报》137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