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臣曾国藩终身被围棋所困,没有逃出重围。以他养摄身心的功夫,应该可以长寿,不幸62岁便谢世。虽另有其他病症,但围棋耗损心力,对于他生命的磨折,也是重要的一端。
曾国藩一生嗜棋如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围棋迷”。在他传世的日记中,详细记载了自己日常的围棋活动。仅就这些日记中的记载大致统计,从道光二十一年(1841)起的13年中,他共对弈1300余盘棋,观棋还不在其中。自然,实际对局的数目还不仅于此。
曾国藩下围棋始自何时,不得而知,从他现存的日记里查考他在北京当翰林时,一班同乡京官,如何子贞、子敬兄弟、毛寄云、邹云陔、陈海秋诸人,闲散无事,都爱此道,因此常和他们对弈。但是那时(道光二十二年壬寅,曾国藩32岁)他正和唐鉴、倭仁、吴廷栋等人致力程朱义理之学,互相砥砺,痛自刻责,天天检讨自己,改良自己,对于窒欲也是重要项目之一。
曾国藩仅有两种嗜好:第一是吸烟,在壬寅十月二十那天,立志戒绝,日记云:“每日昏锢,由于多吃烟,因立折烟袋,誓永不再吃,如有食言,明神殛之。”以后虽然烟瘾时有发作,他拼命苦熬,几天之后又记云:“自戒烟以来,心神彷徨,几若无主,遏欲之难,有如此者,不挟破釜沉舟之势,讵有济哉?”后来果然戒绝,终身没有再吸。第二是围棋,他也要力戒。自己时时在警告,可是一面又犯戒,日记里有这些记载:“见人围棋,跃跃欲试,不仅如见猎之喜,口说自新,心中实全不真切。”
曾国藩平生有三戒,除“戒妄语”外还有“戒围棋”和“戒水烟”。经过痛苦的戒烟,水烟是戒掉了,唯独这个围棋,曾国藩始终没能戒掉。
曾国藩一方面嗜棋,一方面又屡屡发誓戒棋。
戒棋对曾国藩来讲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修身极限,终其一生亦未戒除。
一次,郭嵩焘至曾国藩家中做客,谈罢公事,二人“围棋二局”。下完棋后,曾国藩感到身体非常疲乏,发誓“以后永戒不下棋”。没想到,曾国藩的“永戒”之期竟然未能坚持一日。次日便又与郭嵩焘下棋,“复蹈昨日之辙”。第三天又同黄鹤汀下棋良久。虽然围棋暂时戒不掉,但沉溺其中有损身体却是不争事实。
从34岁至38岁这一段时期,关于曾国藩的日常生活,没有资料可供参考,无从确知他是否已经戒掉或没有戒掉围棋。但咸丰八年(1858)的日记,未见围棋的记载,恐怕已经停弈了一个时期。到咸丰九年因心绪烦扰不安,也围了几局,但这一年弈得很少;或连弈数日,或数月不弈。
虽然如此,他仍时存戒心,在日记中云:“近日围棋不止,一缘心绪焦灼,二由勤劳之心不甚坚定,故遇有事变,仍不能不怠荒散漫。”曾国荃也写信劝他,下棋太多,请其月壤一鸡。可是习惯渐成,非此不可,心虽要戒,偏戒不了,早饭后一局已成日课。
同治元年(1862),曾国藩每日一二局围棋从不间断,焦灼忧急之时更要多弈。除了这些以外,他有时生病或牙痛,也要围棋,这都是借此以镇定自己的心神,不至于太纷乱了。又遇到忧急之际,临时无人对弈,他独个儿也要摆摆棋势,如“九月廿八日,接沅弟信忧急无已,摆列棋势以自遣”。“十一月初三日,九湫洲北渡之贼日多,深为焦虑,牙痛殊甚,寸心如煎,因入内室摆列棋势以自娱”。这可见他是将围棋当作镇定剂来用,其心良苦。
同治九年(1870)三月,曾国藩右目失明。四月病剧,更使他不得不稍稍敛欲,略减弈兴。五月天津教案棘手,他的心情又按捺不住了,故态复萌,纵情肆弈,四月初九日记云:“近来每日围棋二局,耗损心力,日中动念之时,夜间初醒之时,皆萦绕于楸枰黑白之上,心血因而愈亏,目光因而愈蒙,欲病体之渐痊,非戒棋不为功。”
次日,曾国藩果真戒棋,因为天气渐热,甚是困倦,他竟整日在洋床上昏睡。“十一日,十二日白天总是睡在洋床上,不思治事,大概是棋瘾发作,心里难过,果然十三日熬不住了,又犯起戒来。”
直到同治十一年(1872)二月初三,他还是照旧围棋两局,初四戌刻逝世。照他的老例,早饭后必围棋,从日记看来,可断言他在临死的初四那天早晨必围过两局,真可算围棋围到死了。
至于曾国藩棋艺究竟如何?无从得知,在他日记中仅见一次记载,“咸丰九年正月廿八与吴子序围棋两局皆输”,此外从没有记过胜负,也从没有讨论过棋技,因为他只把弈棋当作药剂,所以不花费功夫再去深造。
与他对弈的多是幕府中人,陈作梅、吴子序、程尚斋、柯小泉等,这是对局最多的。此外欧阳小岑、黎寿民、周甫、甘子大、徐石泉等,也都是常常陪他,但曾国藩从没有品评过谁高谁低。
曾国藩养生之道,讲求最力,尤其对于窒欲一项,从在京师做翰林时起,便毅然决然以最大的勇气去做,而且做得相当彻底,似乎一切魔鬼都给他打退了,不料围棋的魔力实在厉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曾国藩最终也没能逃出重围。他天天在围棋,结果是棋围了他,窒欲之难,有如此者,可不惧哉!
选自《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