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京城有位卖艺的高人,叫于鹤仙。于鹤仙卖艺与常人不同,别人常是合群表演,他喜欢落单,一人行走江湖;别人卖艺,要么抖软料,要么扛硬功,很少有软硬通吃的,于鹤仙却是两样不落,造诣非常高超。
所谓软料,即指吹拉弹唱,无非弹个小曲、唱个小调、摆个花架子;硬功则指胸口碎大石、铁砂掌之类的真功夫。软料讲究一个“巧”,硬功讲究一个“真”。
于鹤仙的软料是有一副出众的亮嗓子,他唱的皮黄戏响遏行云,摄人心魄。他的硬功拿手戏则是“铁头功”。人们都说,于鹤仙的脑袋比石头还硬。他每次沿街卖艺,都会带着一个木凳子,视为宝贝。于鹤仙管这个小凳子叫“佛歇脚”,据说是于家祖上传下来的物件,用的是古寺里一棵百年老树的木料,虽不名贵,却有几分灵气。于鹤仙在外卖艺,再苦再累,只要把屁一股往佛歇脚上一坐,小歇片刻,全身的疲乏顿时减去大半。于鹤仙曾眉飞色舞地对人说:“善男信女到寺庙中拜佛,才能得到佛祖的恩惠,而我只要一坐佛歇脚,心里就变得宁静无比,好不自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于鹤仙年过古稀的老母突染疾病,卧床不起。于鹤仙是个大孝子,为了多赚钱给母亲买药,他每天卖艺更用心了。
这天,于鹤仙又到街上卖艺,他把佛歇脚端端正正摆好,清了清嗓子,开始圈场子:“南来的北往的,啃田的吃饷的,您站一站,停一停……”
把人都招呼住了,于鹤仙开始表演硬功。刚端好架子,就见几个地痞像螃蟹一样“横”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胖子,他吐口唾沫:“这是我家老爷的地盘,你是哪棵树上的猴子,敢来这里杂耍?交圈地费了吗?”
于鹤仙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他的积蓄全为母亲买药了,今天还未开张,身上没有分文,于是他一抱拳:“这位爷,江湖规矩我懂,只是手头拮据,待我卖艺完了,有了进项再给您如何?”
胖子眯缝起了老鼠眼:“哟,还有这种说法?你要看上一个姑一娘一,先和人家进洞房,后给人家彩礼,人家愿意吗?”
于鹤仙只能解释:“我身上真的一文钱没有。”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胖子甩了于鹤仙一个耳光。
于鹤仙强压怒火,咬咬牙,退后一步,坐在佛歇脚上。心情刚平静下来,那胖子又一脚踢到于鹤仙胸口上:“哟,装什么大爷啊,还坐板凳上了?来呀,把这凳子给我砸了。”
众人上来架住于鹤仙,一个愣头青抄起一根粗木棍冲着佛歇脚就砸了过去。于鹤仙忙上前一步,护住板凳,只听“咔”的一声,那木棍往于鹤仙脑袋上砸去,竟然断成了两截。
胖子恼了:“哟,还练过啊!抄真家伙!”一个爪牙一抽一出砍一刀抡向于鹤仙,于鹤仙一闪身,顺手一推,刀反过来砍向了爪牙的小腿。爪牙顿时鲜血直流,躺在地上哭爹喊一娘一……
事闹大了,很快,胖子叫来帮手,把于鹤仙绑了个结结实实,押到了徐府。这徐府可不平常,府里当家的徐老爷是二品大员,这胖子就是徐家少爷徐月文的心腹。听说自己的手下被砍了,徐月文气得吹胡子瞪眼。
于鹤仙骂徐月文:“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会有报应的!”徐月文好不气恼,他让人把于鹤仙的嘴扒一开,拿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手起刀落,于鹤仙的舌头被生生割了下来!
徐月文一陰一笑道:“你不是会圈场子卖艺吗?我让你再乱吠!”
于鹤仙被割了舌头,有家药店的老板可怜他,给他敷了药,没收半文钱。于鹤仙回到家,老母问他话,他都借故赶紧离开,生怕母亲知道自己出了事。有时候实在避不开,就咳嗽几声,再指指自己的嗓子,意思是嗓子哑了,不便说话。
于鹤仙在家静养了几日,为了给母亲买药治病,身一体稍一好转,他又上街卖艺。原先他嗓子亮,扯东说西,一会就能圈好场子,现在舌头被割,他只能以硬功招呼人。他在大街上蹲好马步,拿木棍往脑袋上砸,“咔嚓咔嚓”,一根根木棍被砸断,人们见有热闹瞧,也就慢慢围过来捧场。
但是,没了亮嗓子,于鹤仙的进项明显减少,有时候辛苦几天,才能替母亲抓一天的药。过了没多久,母亲还是不治身亡了。于鹤仙知道,如果按时服药,母亲不会这么快离去,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爪牙,因为徐月文那个畜生!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这天,于鹤仙卖艺完了,正坐在佛歇脚上休息,冤家路窄,胖子带着几个爪牙刚好路过。胖子见了于鹤仙,就笑嘻嘻地走上前,说:“哟,卖艺的,给爷们唱一段,怎么,没了舌头,唱不出来?”
于鹤仙本来就因为亡母而悲痛欲绝,这次又受到凌一辱,就用手比划着,意思是一定要报仇,要告御状!
胖子眼露凶光:“要告御状?没舌头了,还能用手比划是吧?我让你比划!”说着他让手下按住于鹤仙,一抽一出砍一刀,抡刀砍去,于鹤仙的十个手指被生生砍断!
胖子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告御状吗?你没了舌头,怎么在皇上面前喊冤?你丢一了手指,怎么在皇上面前比划?哈哈哈……”
说着,胖子越发得意,他指着徐府门前的石狮子,说:“你家门前有石狮子吗?只有朝中大臣才有!石狮子头上的鬈一毛一疙瘩代表品级,若是十三太保一品大员,门前的石狮子就有十三个鬈一毛一疙瘩。看到没有?徐府门前的石狮子头上有十二个疙瘩,只比十三太保差一级,我家老爷是当朝二品,你能撼动吗?”
于鹤仙目光呆滞,把佛歇脚挎在身上,转身离去……
从这以后,于鹤仙每天起来,就坐在佛歇脚上,在离徐府不远处发呆。他头颅低垂,表情一陰一沉,不知在想什么。有人可怜他,把馒头塞到他怀里,有的见他吃饭不易,还亲自把馒头送到他嘴边。于鹤仙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张嘴吃了,仍然面无表情。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一日,皇帝一时兴起,带几名侍卫出宫探访民情,走到徐府门前,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发呆,就让侍卫近前询问。于鹤仙见皇帝来到,眼中顿时明亮起来,他用胳膊指指徐府,又张嘴让侍卫看看没有舌头的嘴巴。然后,于鹤仙重新坐到佛歇脚上,片刻后,一滴浊泪从他眼中流一出。突然,于鹤仙猛睁开眼,眼中一精一光闪烁,似乎从佛歇脚中吸取了巨大的力量。只见他气运丹田,摆好架势,猛地一头撞向徐府门前的石狮!就听“咚”的一声,于鹤仙歪倒在地,气绝身亡,石狮上溅满了鲜血!
有人暴死在徐府门前,皇帝知道此事必有蹊跷,命人追查,果然发现徐府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皇帝欲将徐府治罪,但不少大臣都说徐家是朝廷的功臣,自古贵贱有别,不宜为区区一介草民就重责功臣。
皇帝正左右为难,这时,突然有人密报皇帝:徐府门前的石狮头上有十三个疙瘩!徐家乃二品官员,石狮头上只能有十二个疙瘩,多了一个,此乃逾制。
皇帝下旨追查,徐老爷听闻后惊得目瞪口呆,连呼冤枉,说石狮头上一直只雕着十二个疙瘩,怎会突然多出一个?一定是有人陷害!
奉旨来查案的大臣指着石狮说:“就算有人陷害你,在石狮头上多雕一个疙瘩,总会有痕迹吧?新雕出来的疙瘩和旧疙瘩能一样吗?这只石狮头上的十三只疙瘩浑然一体,显然是当初雕刻时就有意为之,你是何居心?该当何罪?”
徐府被治了罪,平了民愤,但石狮头上多出的疙瘩却一直让人不解,难道是有人把十三太保门前的石狮子换到了徐府门前?可一只石狮重达千钧,哪位壮士有如此神力?
后来有个读书人猜测,说这多出来的一个疙瘩,是于鹤仙用头撞出来的。有人说不可能,凡夫肉胎,怎会硬过石狮?哪能把石狮的头撞肿了?读书人解释道:“凡人当然不能,但于鹤仙有佛歇脚啊,也许佛祖看不惯徐府为非作歹,赐给于鹤仙神力,把石狮的脑袋给撞肿了!”
当地少了一霸,百姓无不欢喜,他们把于鹤仙的后事料理得十分周全。在于鹤仙坟前,常年供着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小板凳,那就是给人们带来希望的佛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