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的传说
文/花布
1.午夜十二点
一年一度。
电影学院又招新生了,许多俊男美女挤在操场上,聆听校长的训话。
一群女生从这些新生旁边走过,三三两两地,有的抱着书本,有的抬着家具。她们是大二的女生,她们要搬到老宿舍楼里去,这是校长的命令,因为宿舍不够用。
许多女生都很恼怒,因为老宿舍楼是个肮脏阴暗的地方,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闲置已久的地方总会让人心生厌恶,这一点,无论是对人还是建筑物,都是适用的。
素素和阿宣比较理性,她们没有逗留太长时间,最早搬进了那幢黑灰色的建筑物。她们知道,抗议也是徒劳无益的。
她们挑选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麻利地收拾起来。不到天黑便打扫干净了。
素素是个精力充沛且好奇心很强的女生,阿宣睡觉的时候,她楼上楼下地转了好几圈。回到寝室时,她拿着一盘录像带。
阿宣已经醒了,看见素素坐在录像机前,正在往里面塞录像带。
"你干什么呢?"
"我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别人扔了一盘录像带,想着也许能看,就捡回来了。"
"什么片子?"阿宣爬到电视机前,盯着屏幕。
"不知道。看看吧。"素素按了播放键。
屏幕上先是一片漆黑,随即是一片雪花。
素素失望地叹气,"是盘空带子。"她伸手打算把录像带取出来。
"等等。"阿宣抓住素素的手,"有了,你看!"
果然有了画面,但仍是黑白的,而且没有声音。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片林子,有硕大的果实密密麻麻地挂在树枝上。那片林子似乎无边无际,没头也没尾。好长时间,画面总算近了,那原来是一大片桔子林。
"怎么,只是一片桔子林?"素素蹙眉,"无聊。"
正说着,终于有一个人出现了,是个女人,穿着白衣背对镜头的女人。
那女人走在密密仄仄的林间小道上,不停地走。她不回头,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走。黑色的头发很长,飘扬在空中,有点诡异。她走了很久,终于还是停下来了。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口井。她停顿了一下,径直向井口走去,然后,竟然毫不迟疑地跳了进去。
素素和阿宣吓了一跳。但随后她们就不害怕了,因为她们已经意识到了这片子的风格。看来这不是恐怖片就是科幻片。
画面并没有停止,屏幕上长久地呈现着女人跳下去的那口井。林子里似乎刮风了,树上的叶子开始晃动,桔子也开始晃动。风越来越强劲,有不少桔子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汁液满地。突然,井口伸出一双手,枯白的手,然后那个女人竟然又从井中爬了出来。她的头发挡在脸前,还是看不清她的样子。她总算爬出了井,她又开始走,这一次是相反的方向,对着屏幕走来,动作怪异。她践踏着满地的桔子,摇摇晃晃的。
素素和阿宣终于看明白了,这是部鬼片,这个女人是个"鬼"。
阿宣生性胆小,她抓住素素的胳膊,微微颤抖。两人屏气凝神,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画面突然一片乌黑。电影结束了。
素素有些失望,这是部没头没尾的恐怖片。"没意思。"她关掉电源。
"我觉得这片子挺恐怖的,有点像《午夜凶铃》中的情节。"阿宣又爬上床,蓦然紧张起来,"素素,你说我们不会半夜接到凶灵的电话吧?"
素素大笑,"你过分紧张了,电影只是电影。你以为电影里演女鬼出现,就真的有女鬼出现,演停电就真的停电……"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突然停电了。
阿宣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连窗外的月亮都黑了。这当然只是她的感官错觉,任何一个长久处于光明中的人突然面临黑暗时,都会无法适应,都会觉得眼前的黑比平常的黑更黑。阿宣也一样,只是她被自己的感官错觉虏获了。她隐隐感到害怕。
窗外刮风了,像电影里的风一样,先缓后劲,窗纱烟雾一般舞动着。
素素关上了窗户,"行了,不早了,别胡思乱想。睡觉吧。"说完,她摸黑爬到床上,不再出声。一会儿就传来轻微的鼾声。
也许是下午睡的时间太长,也许是刚刚看了恐怖片的缘故,阿宣睁着眼睛,死活睡不着。那个白衣女人开始反反复复在她大脑里游荡,好像她脑袋里就有那片桔林,就有那口井。
绿莹莹的夜光表提示着时间-八点半。
阿宣合上眼,她想尽快睡去。素素的鼾声就像一味催眠的良药,终于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时间悄无声息地走,夜越深就越黑。月亮高悬空中,整幢宿舍楼一片静谧。偶尔有乌云飘过,将月亮隐藏起来,宿舍楼就变得又静又黑。
表针的声音此时变得清晰,"滴答、滴答",还有三十秒就十二点了。
十二点,是个奇怪的时间,它是一天的结束,也是一天的开始。那它究竟算开始还是结束,没人说得明白。
就在这个说不明白的时间,怪事发生了-阿宣的手机响了。
阿宣被惊醒了。手机躺在床上,散发着幽光,肆无忌惮地大叫着。她看表,十二点整。她突然联想起《午夜凶铃》的画面:看录像带,接电话,然后被贞子害死。她今天也看了电影,电影里也有一个贞子一样的女鬼,她的手机在十二点的深夜也突然响了,那接下来……
她的胡思乱想让她不敢去碰手机。
"怎么了?"素素也醒了。
阿宣快步跑到素素床上,抓住素素,"我的手机响了。"
素素愣了一下,"响了你就接呀。"
"我怕。"
"怕什么?你又瞎想了。"
"我总觉得这个电话很怪异。你想,半夜十二点,谁会打来?"
素素无语,这个世界上半夜十二点打电话的人的确很少。
她们不再说话,愣愣地注视着床上的手机,与那片幽光僵持着。终于,手机停止了叫嚣,她们不约而同吁出口气。
"素素,我今晚和你一起睡行吗?"阿宣说话时,眼神没有离开自己的床铺,那里是一片黑暗。
素素点头,两个人快速用被子蒙住了头。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突然,窗外又起风了,很大的风,外面树叶婆娑,像人在笑,一个女人的笑。
2.桔子林与白衣女人
翌日,上课的时候,阿宣心不在焉,脑袋里来来往往都是电话、桔子林、白衣女人。她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班主任章惠发现阿宣心神不宁,下课时,将她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她讲述了一番学习的重要性。
临离开的时候,阿宣不经意看到了玻璃板下的一张照片。那上面有很多人,看样子像是毕业照。
章惠笑望着阿宣,大方地将照片拿出来,"来,看看你能认出哪个是老师!"
阿宣接过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章惠。班主任章惠虽然已近不惑之年,但保养得极好,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挑选了一个最漂亮的女生,"这个应该是您吧?"
章惠的眼睛睁大,"为什么?"
"因为老师很漂亮呀,这个女生也是这里面最漂亮的。"
章惠笑,"其实面容只是次要,心才是最重要的。"
阿宣点头。仔细对照,发现照片上那个女孩和章惠确实不是很相像。可是她总觉得这个女孩很面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阿宣回到寝室,看见录像机,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她决定把那盘可怕的录像带丢掉。
可是,她发现录像带不见了。她有点惊讶。
这时,素素回来了,"你干什么呢?"
"录像带不见了。"
"噢,我扔了。"
阿宣吁出长气,"扔了就好。"
素素突然大笑,"怎么,还想着那个电话呢?"她走过去,附到阿宣耳边,"实话告诉你,昨晚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阿宣怔怔地,一股火气陡然冲上头顶,"无聊!素素你无聊!"
素素慌忙收起笑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阿宣白了素素一眼,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素素走过去,轻推了她两把。她不动,也不说话,像个死人一般。素素只好知趣地离开了。
阿宣虽然生气,但知道了真相心里也就释然了。昨晚没睡踏实,她闭上眼,不知不觉睡着了。中途,她醒了一回,素素叫她吃晚饭,她还没有睡够,挥了挥手,便继续睡。
夜又黑了。一到晚上,丝丝凉气便从地缝中钻了出来,笼罩住所有生物。凉气吹抚身体,感觉就像有一只手在抚摸,轻柔地,无形地,可怕地。
那只夜光表又亮了-马上十二点整。
阿宣在熟睡中翻了个身,有声音惊醒了她,她定住,睁开眼,是手机在响。她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坐起来,恶狠狠地望向素素。她发现素素已经起来了,也在望着她,眼神惊愕。
素素先说话了:"阿宣,我没打电话。"
阿宣的头皮一下子炸开来,缓缓回头,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吸不进气,出不来气。铺天盖地的恐惧将她席卷,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她呆呆地望着手机,过了很久,手机还在响。
素素走了过来,推了推阿宣,"接吧,也许是你家里人打来的。"
阿宣咽了口唾沫,轻轻拿起手机。手机上显示出一个号码,陌生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先是"哧哧"的杂音,然后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桔子好甜呀,肖丽丽你吃呀,桔子好甜呀……"
阿宣手抖了一下,手机掉在地上。素素急忙走过来,拿起电话,可里面已经没了声音。她看了看来电号码,那个陌生的号码像是一个公用电话号码。她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阿宣,"别怕,也许是个恶作剧,有号码就证明有电话,有电话就证明有人打。"
素素的推理很合理。
阿宣提着的心放下不少。
这一夜,阿宣辗转难眠。快天亮的时候,她总算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也是深夜。天上没有月亮,似乎比地上还黑。楼下垃圾道口堆积了很多垃圾,黑得像座小山。突然,垃圾堆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竭力地向外挤。
渐渐地,那东西显露出来,竟是那盘录像带。
录像带好像成了精怪,它滚下垃圾堆,然后猫儿一样滚进了楼道内,一节一节地滚上楼梯,来到二楼。它无声无息地滚到她的寝室门口,挤开门,进去,再关上门。最后,它自己进入了录像机中,电视随即出现画面:桔子林,白衣女人,井……
白衣女人从井中爬出来之后,径直走到电视机屏幕前,她的脸贴着屏幕,深邃的目光向屋内探望。她看到了阿宣的手机,意味深长地笑。
然后,突然之间,手机响了!
阿宣醒来后,冷汗涔涔。她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决定查出那个电话地址,否则她会一直惴惴不安的。
如果是人,她决定告他。
如果不是人,她不敢多想……
3.她是怪物
星期天,阿宣回家后,将这件怪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找了电信局的熟人,查出了那个号码的地址。确实是一个公用电话。
回校后,阿宣把这件事告诉了素素。
"他再打来,我们就去抓他个现行。"素素愤愤地说。
"可是……"阿宣欲言又止,"可是如果打电话的真是一个白衣女人怎么办?"她没敢说出"鬼"这个字来,她不想自己吓自己。
素素愣了一下,笃定地说:"不可能。肯定是个疯子,要不就是哪个闲得无聊的人。"她顿了一下,有些颤抖,"这世界没有鬼。"
素素的话似乎是在肯定某件事,实际上又是在否定某件事。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鬼的话,那它们肯定是无所不能的,打电话、看电视、坐在你旁边和你一起吃饭……
阿宣很怕,她希望给她打电话的是一个无聊的人或者疯子。当然,她更希望电话不再响起。
夜里,阿宣睡不着,不时看一下表,再看一眼手机。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纤细的丝吊着,掉不掉下来,取决于十二点的手机。
终于,十二点了。阿宣从床上坐起来,双目圆睁,死死注视着手机。
突然,手机聒噪地叫了起来。她的心瞬间掉到了地上。她的愿望破灭了。
与此同时,素素也飞快地直起了身子,原来她也一直没有睡着。
阿宣看了素素一眼。
素素冲她点了点头,"接。"
阿宣轻轻拿起手机,果然还是那个号码。这一次,她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挂断了。她害怕再听见那个声音,如泣如笑的声音。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那女人会说些什么。
会说什么呢?
"桔子好甜……"
"你的心就像一颗桔子……"
"我要吃掉你的心……"
"你的心好甜呀……"
如果对方说这些话,阿宣会崩溃。
素素走过来,拿过手机,也看了一眼,思考了一瞬,"明天我们去那个电话亭守着,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作怪。"
阿宣点头,现在,这是逃离恐惧的唯一方法了。反之,这也是最接近恐惧的方法。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终于挤到一张床上,紧紧地搂在一起。
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翌日,放学后,两个人跑出学校,找到了那个电话亭。
那是个普通的电话亭。
这个年代,人人都有手机,用公用电话的人少之又少,只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去那里打电话。多半时候,它静静地杵在太阳下,像个透明的大棺材。
素素和阿宣坐在旁边的冷饮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电话亭。每走进去一个人,她们就猜测一番。
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最后,冷饮店也关门了。她们没有去处,又不敢离开这里。她们担心一转身,就会有一个东西冲进电话亭里,然后,手机就鬼魅一般叫起来。
她们只有等。
夜渐渐深了。这条道不是主干道,因此,很早就没有什么人了。
素素和阿宣躲在路旁的花丛中,在幽暗中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在她们看来,此时此刻,路灯下每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都像是一只要人命的鬼。
等了很久,素素碰了碰阿宣,"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五了。"阿宣说完,吸了口凉气。再过五分钟,就是十二点了。
气氛非常紧张。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突然,有一个人出现了,素素和阿宣的目光立刻锁定在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穿着带帽子的衣服,低着头,看不见脸,只有一个黑窟窿。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女人,可是她走路的姿势古怪,像个老人,机械而呆滞。
她径直走到电话亭前,一转身,闪了进去。
阿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的心里此时非常矛盾,她希望手机响,又希望手机不响。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十二点整!
手机响了!
就是这个电话亭的号码!
手机铃声在空气中回荡,异常响亮。阿宣竟然忘记将手机设置成振动。她手忙脚乱地在手机上乱按一通。
电话亭里的女人微微侧了侧头,走了出来。她注视着阿宣和素素躲藏的花丛。路灯从她背后射过来,她的身子漆黑一团,似乎里面包裹的只是一团烟雾。她像个怪物。
电话亭像棺材,什么东西才进入棺材?!
素素和阿宣大气也不敢出。这个魔鬼发现了她们,她们此时无所遁形。
女人雕塑般一动不动,突然,她开口说话了:"桔子好甜……"她举起胳膊,手里有一个大桔子,她抠破桔子皮,汁液流了出来,灯光下,是血红的颜色,好像一个人头被捅了一个窟窿,"桔子好甜……"她开始走,向素素和阿宣走来,越来越近,她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素素和阿宣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张人脸,也不是一双人手。她脸上的肉都扭曲在一起,鼻子、眼睛、嘴巴是五个黑洞。手也一样,筋络暴突。
她不是人!
阿宣尖叫了一声,跳起来,顺着道路狂奔而去。素素踉踉跄跄地紧随其后。
她们疯了一般地跑,一直跑到学校才停下来。
阿宣靠在墙上,瘫软下来。素素倒在她旁边。没人说话,只有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素素咽了口唾沫,"怎么办?是鬼!"
阿宣打了个冷战,绝望地望着手机,猛地一甩手,将手机扔了出去。
4.冗长的故事
手机丢掉后,阿宣和素素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她们谁也不再提这件事。她们希望时间将一切冲淡。
这天放学后,班主任章惠将阿宣留了下来。
"阿宣,你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阿宣猛地抬头,"没有,我什么也没丢。"
章惠掏出手机,摆到桌子上,"这不是你的吗?"
阿宣的头一下大了,失而复得,任何人都应该高兴,可她害怕。她怔怔地望着手机,起身就要走。
章惠一把将阿宣按在椅子上,"有同学将手机交到教务处。我知道是你的。"她四下环顾,突然轻声说,"昨晚,你的手机响了。有一个奇怪的女人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怎么回事?"
阿宣如坐针毡,抬头,章惠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比她还要恐惧。
最终,阿宣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那盘录像带的内容。
章惠听后,眉毛拧成了一个死结,脸色如纸。
"那录像带在哪?"
"被素素扔了。"
"扔到哪了?"
"垃圾堆。"
"带我去找。"章惠不由分说地拉起阿宣向宿舍楼走去。
垃圾堆很脏很臭,乱七八糟的,一层覆盖一层,根本看不见那盘录像带。
"老师,也许录像带早就被收走了。"阿宣后退了一步,她不是厌恶那股恶臭,而是害怕那盘录像带真的还在里面。
她突然想起多日前的那个梦来-成了精怪的录像带!
章惠没有听阿宣的劝告。她伸出手去,开始翻找。她的样子有点像神经病,丢了魂儿的神经病。阿宣诧异地望着章惠,满心疑惑。终于,章惠的手颤了一下,她缓缓直起腰来。阿宣的心也抖了一下。
章惠找到了那盘录像带。
阳光下,那盘录像带的卷眼就像两只眼睛,里面射着凶光。
"带我去看。"章惠的声音有些木讷。
画面一如既往,桔子林、女人、井……
阿宣和素素不敢看,只偶尔瞟一眼章惠。她们发现章惠的眼睛睁得很大,脸被屏幕上的光照得惨白,毫无血色,像个鬼。
从画面开始的一秒到最后的一秒,章惠的表情始终如一。
章惠走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了。走到门口时,她突然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桔子好甜。"
阿宣和素素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
章惠走后,素素说:"阿宣,我总觉得这盘录像带和班主任有点关系。"
阿宣认同地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要不要去问问班主任?"
这个提议让阿宣不安,但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这应证了那句话-再恐怖的事情,都抵不过一颗好奇心的作祟,哪怕最后的结果是血盆大口的鬼怪!
翌日放学后,阿宣和素素找到了班主任。章惠见到她们,似乎并不惊讶。
落座之后,章惠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一定是为了那盘录像带来的吧?"
阿宣尴尬地喝了口水,"老师,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是吧?"
章惠蹙着眉,眯起眼睛,像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电影学院的一个学生。那个时候,导演系有一个男生要拍一部恐怖短片。你们知道,在那个年代,恐怖片凤毛麟角。很多女生都想参加演出,最后,有两个女生被选中了,就是我和肖丽丽。"
"肖丽丽?"素素和阿宣不约而同地喊出声。
"没错,就是电话中的那个肖丽丽。"章惠拿起毕业照片,指着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女生,"就是她。后来,我们去了我的老家。老家有一片桔林,桔林中有一口井,据说那口井里淹死过一个女人,很邪门。每年,桔子成熟,村里人都不敢摘。人们说,吃了那桔子,就和那女鬼结下了仇,必死无疑。这是老家多年来的忌讳,不管是真是假,没人敢碰桔子。没想到,我将这个故事告诉那个男生之后,他竟然很感兴趣,决定要拍摄这个题材。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他。我们最终还是去了那片桔林。拍摄很顺利,中午的时候,我们口干舌燥。"说到这,她的手抖了一下,"他们吃了那里的桔子。那天晚上,就出事了。我家的祖屋突然起火,他们全被烧死了。只有我幸免。那盘录像带就是我们拍摄的。"
章惠说完,久久地注视着那张照片,似乎十几年前的那一晚又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
阿宣和素素都很惊讶,这是一个恐怖的事件。
"那个男生叫什么?"素素问。
"顾兵。"
"以前是几班的?"
"导演系三班的。"
素素低下头,不再说话。
回到寝室,素素一反常态地安静。阿宣觉得奇怪。
"素素,你怎么了?"
屋内一片寂静,过了很久,素素说了一句话:"顾兵是我父亲。"
阿宣惊愕,她清楚素素是孤儿,"你不是孤儿吗?"
"孤儿院院长告诉我,发现我的时候,襁褓里写着我父亲的名字和身份。他就是电影学院导演三班的学生。"
阿宣无语,这一切太玄乎了。
"我一定要将这件事查清楚。"素素下定决心,"因为这和我父亲有关。"
阿宣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素素,突然问:"素素,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窗外突然炸响一个干雷,震耳欲聋。素素惊叫一声,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5.门外的女人
已经一个星期了,班主任章惠都没有来上课。代课老师说,她病了,在家休息。
素素一直想找个机会详细问问父亲的事情,她决定去章惠家一趟。
这天,放学后,阿宣陪素素一起来到校宿舍区。她们找到章惠家,敲了很久的门,章惠才把门打开。
章惠的样子很憔悴,很惊恐,她探头仔仔细细地望了一番,才放她们进去。她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了,似乎病得不轻。她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看也不看素素和阿宣。
自从发现了那盘录像带,章惠好像变了个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心存忌惮。
素素觉得挺尴尬,她想尽快离开,便直接说明来意:"老师,我想问问顾兵的事。"
章惠睁开眼,"你问他干什么?"
"我好奇。"素素还不想说出他们的关系。
章惠不耐烦地坐起来,"我不想说他。"
章惠的态度,让素素和阿宣无言应对。三人沉默不语地坐着,坐了很久。章惠不说让她们走,她们也不说走。
渐渐地,窗外暗淡下来。
章惠终于说话了:"你们就是为顾兵来的?"
素素赶忙摇头,"不是,我们来看看您。"她的话明显前后矛盾。
章惠又不说话了。
天黑了。阿宣坐不住了,站起来,"老师,您好好养病,我们走了。"她拉着素素向门口走。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缓慢的敲门声。
阿宣停住,扭头看章惠。章惠的脸蓦然扭曲在一起,她蜷缩在沙发上,似乎很害怕。
阿宣愣了一下,伸手去开门。
章惠突然尖叫一声:"别动!"
阿宣和素素吓得一哆嗦。她们意识到门外有什么东西,让章惠恐惧的东西。
阿宣迟疑了一刻,将眼睛贴到了猫眼儿上。
门外是个女人。女人头发很长,低着头,看不见脸。她穿着一身白衣服,手里抱着一个大桔子。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缓缓抬起了头,也望向猫眼儿。那是一张非人的脸,斑斑驳驳,有的地方很红,有的地方很黑,眼珠出奇地大。
然后,她突然说话了,幽幽地,"桔子好甜……"
阿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
素素也看了一眼,然后也傻坐在地上。
谁也不敢动了,好像此刻只要谁敢动一下,就会有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抓住那个妄动的人。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很长时间之后,素素站起来,壮着胆子又贴到猫眼儿上。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一晚,素素和阿宣没有离开,因为谁也不敢打开那道门。这一晚,在她们的眼中,那扇门已经不是普通的门,它是地狱和这间房子的接口。
门的外面是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异世界。
清晨,窗外的晨光射进屋内,暖暖的。这暖和的光芒,让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章惠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她煮了咖啡,给每人倒了一杯。
阿宣喝了一口咖啡,小心翼翼地说:"老师,到底昨晚门外的女人是……"
章惠的手抖了一下,咖啡洒了一地。她愣了很久之后说:"我很害怕。那个女人每晚都来找我。我不敢睡觉,不敢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素素轻轻问:"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章惠猛地抬起头,夸张地瞪着素素,"她不是人!她还记得我们闯进了她的桔子林,她把肖丽丽和顾兵害死了。现在,她决定不再放过我。"她的回答很明显地说明了那女人的身份。
不知是因为章惠的话还是那个女人的缘故,素素和阿宣背上汗津津的。
临别的时候,章惠说过几天她要回老家一趟。
她最后说了一句让人难以理解的话,她说:"一切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
6.桔子成熟时
回到学校,夜里,素素蹙眉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最后她说:"阿宣,我打算偷偷跟章老师去她老家一趟。"
阿宣惊讶,"去那里?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
"我知道,可是正如章老师说的,一切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也许只有见到那片桔林,见到那口井,才能明白一切。所以,我必须去!"
阿宣叹了口气,她知道劝也是徒劳,但她不放心素素一个人去,"素素,我陪你一起去。"
素素点了点头。两人眺望窗外,夜晚死寂,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召唤她们,无声无形。
几天后,素素和阿宣偷偷摸摸地跟踪章惠,踏上了一趟未知的旅程。她们就坐在离章惠不远的座位上,火车开了很久之后,章惠才发现她们。她自然非常错愕。
火车上,章惠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跟我来?"
素素不说话。阿宣叹了口气,"老师,其实顾兵就是素素的亲生父亲。"
章惠惊讶万分,雕塑一样望着素素,然后,她的眼里突然闪出一道光,很亮的光。她握住素素的手,笑,"一切都会结束的。"然后,她竟然闭上眼睛,睡着了,异常地安详。
夕阳西下的时候,火车到站了。
章惠带着素素和阿宣走了很长时间的山路,终于回到了祖屋。
祖屋的正房残垣断壁,焦黑的房梁横七竖八,似乎还能闻到当年的味道。庆幸的是,侧房还可以住人。
素素和阿宣站在院子里,向不远处眺望,那片桔林清晰可见。
此时,正是桔子成熟的季节,硕大的桔子挂满枝头,地上有很多零零星星的红色,那是坠落的果实。
林中无人,桔子静静的,树静静的,空气静静的。看来章惠说的都是真的,的确无人敢动那些桔子。
起风了,桔子晃动起来,整片林子传出"沙沙"的声音。
那些晃动的桔子像人脑袋,那阵"沙沙"的声音像嘈杂的笑声。
风刮到素素和阿宣身上,很凉,她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入夜之后,三个人挤在土炕上。章惠似乎睡得很沉。素素和阿宣却睡不着。
素素突然碰了碰阿宣,轻声说:"阿宣,我想去林子看看。"
"你不怕吗?"
"怕。可我就是想去看看。"
阿宣思虑了很久,"好吧,我陪你去。"
夜色下,两个人猫一样钻出屋子,没入那片鬼魅般的林影之中。
林子很深,她们不知往哪走。茫然无措地走了很久之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什么东西。
月光下,阿宣看清了那东西,颤抖着说:"井。"
素素停住脚步,也不敢走了。
她们不说话,也不敢动。
过了很久,素素突然低下头,说:"我想吃桔子。"
阿宣打了个寒战,"我想回去。"
素素没有理会阿宣,她蹲下身,捡起一个桔子,剥开皮,刚把一瓣放到嘴里,阿宣突然尖叫了一声。
她们身后有火光。侧房竟然着火了!
阿宣惊恐地望着那片冲天的火光,目瞪口呆。
素素却一反常态地平静,她咀嚼着桔子,汁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像是在喝血。
她缓缓地说:"桔子好甜。"
阿宣再也受不了了,她向桔林外逃去。她跑到那片火海旁,似乎还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这时,一个人影从侧屋旁缓慢地飘了出来,冲天的火光将那个人照得清晰无比-白衣、长发、筋肉纠缠的脸,最重要的是,她手里抱着一个大桔子!
阿宣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了,她觉得天旋地转,她全身一阵阵地发抖,眼前逐渐模糊不清……
7.轮回
阿宣醒来的时候,大火已经熄灭,留下了一片残骸。素素就站在她旁边,冷眼望着这一切。她的身后,竟是那个白衣长发的女人。
"素素!她……"阿宣已经语不成句。
素素却一反常态地平静,她走到那个女人的身旁,微笑,"别怕,她不是什么鬼,她是我妈妈,肖丽丽。"
阿宣傻眼了,她不敢相信。女人向她走了过来,轻轻说:"别怕,我真的不是什么鬼。我是肖丽丽,素素的母亲。让我来告诉你一切。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青春貌美的大四女生,我和顾兵相爱了。我并不知道,我的好友章惠也深深暗恋着顾兵。
"我们三人来到章惠的老家时,章惠已经在策划一个报复的计划。她要杀掉我们这对让她又爱又恨的男女。她讲述了那个桔子林的鬼故事,然而一切都是假的,这是她用来蒙蔽我们的一个谎言。她借助这个传说,点燃了自己的祖屋。她以为她能烧死我和顾兵,可是她错了。顾兵在那场大火中确实死了,但我没有死,只是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且,我还怀了顾兵的孩子。我生下这个孩子,把她送到孤儿院。
"十几年的时间,我没有闲着,我在策划一个复仇计划。最后,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素素,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们决定实施这个计划。录像带、午夜电话,都是我和素素早就准备好的。
"没错,侧屋的那场火,就是我点燃的。我要烧死章惠。我也要利用这个传说!"女人说完,转身拉起素素,向远处走去,逐渐没入如漆的夜色中。
阿宣依旧呆呆地杵在地上,久久地,最后她吁了口长气,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她屏气凝神地望过去,在那片焦黑的残骸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身影!
故事已经结束,但这个黑色的身影又是谁呢?
答案是章惠。其实,最初章惠也很害怕,她也以为这是怨魂来索她的命。她很绝望。可是,在火车上,阿宣说出顾兵就是素素父亲的一刹那,她就全部明白了。她猜到了肖丽丽还没有死。很简单,她找到了最大的漏洞-死人不可能生孩子。
章惠没有戳穿这一切。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早在肖丽丽点火的前一秒,她就已经逃离了侧屋。她毫发未损。
她躲藏了起来,她并不甘心,她要策划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复仇计划。
一切好像轮放电影一样,一部一部,没有停歇,没有变化。
十几年前,章惠以为肖丽丽死了。可肖丽丽没死。
十几年后,素素和肖丽丽以为章惠死了。可章惠也没死。
最后,我要说:
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这个世界上什么最恐怖?青面獠牙?血盆大口?错!是一颗愤怒仇恨的心!
那片桔林还在,那个传说还在,依然没人敢靠近桔林,没人敢吃那些桔子。
一切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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